春芽定住。
雪姨娘嘆息一聲,垂下眼簾,“老侯爺不是意外暴斃。他是,被人害死的。”
春芽回眸。
雪姨娘舉袖擦干眼淚,“是蕭凜和馮太師。”
“云家的身份縱然竭力瞞了三代,但是老侯爺因早年與馮太師積怨,這么多年來馮太師始終不肯放過老侯爺……終究叫馮太師尋到了蛛絲馬跡,馮太師暗暗稟告給了蕭凜。”
春芽深深吸氣。
雪姨娘凝望春芽的背影,“老侯爺妻妾眾多,誰都沒能得到老侯爺明確的偏愛。所有人心里都會覺得委屈吧?”
“可是她們卻不明白,為了護住云家,老侯爺其實最委屈的,是自己啊。心中明明有所愛,卻要裝作不在乎,一生從不肯明言。”
“甚至,為了護住云家,他連自己都要毫不猶豫地犧牲。”
春芽知道,雪姨娘說的是老侯爺,可其實也在說云晏。
她輕輕垂下眼簾,“所以老夫人從來都沒有埋怨過老侯爺,是么?所以老夫人才能在老侯爺溘逝之后,回憶起往昔的痛楚之時,依舊覺得一切都值得。”
雪姨娘輕輕點頭,“是啊。因為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懂他,可是我卻是明白的。”
春芽定定抬眸,望向萬里碧空。
“所以奴婢若是也這樣活下去,興許二十年后,也會活成下一個老夫人,對么?”
如雪姨娘這般,雖然出身卑微,卻事實上成為了那個男人心中的最愛;熬過二十年的艱辛,苦盡甘來,終于榮華富貴加身,可以輕輕嘆息著,帶著滿足與淡淡的哀傷,輕飄飄地說起當年的舊事。
是憶苦思甜,卻也是在說:一切值得。
雪姨娘被問得一怔,“孩子……難道,你不想要這樣?”
春芽搖頭。
雪姨娘或許沒錯,畢竟這個世界里所有的女子都會這樣想。忍辱負重,等到老了的時候,終究能換來一片晴天。
她自己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也讓自己為了弟弟,為了家人,咬緊牙關忍耐下去。她也曾經盼望著終究有等到云晏真心付出的那天。
可是現在,她不了。
當她聽瘋大叔和大公子說到那個世界,說到那個世界里女子們可以獨立活出自己的光芒,甚至連孩子都可以自己生養,不必非有婚姻,不必一定要將自己和孩子的一生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時,她就已經改變了。
春芽沒再回頭,迎著頭頂灑下的溫暖陽光輕輕搖頭。
“是,我不喜歡。”
第一次,她在主子面前沒有再自稱“奴婢”,她用了“我”。
回到逍遙臺,她接下來便一頭鉆進了廚房。
她用盡了所有的花樣兒,做了無數的小食,裝滿了幾十個三層屜的大食盒。
冷氏在旁看著都心驚,一勁兒問,“你這是要干什么呀?別忘了你還懷著孩子呢,別累著了。”
“想做什么,等以后孩子落了地兒再做不遲。”
春芽笑,“不,我怕等不及了。”
她做的這些,都是留給云毓的。
她在這世上最為虧欠之人,便是云毓了。
爹娘雖生養了她,卻也終究賣了她,用她的身價銀子換得他們活下來,所以她被帶走那一刻,她與爹娘,也算銀貨兩訖。
她心中當年舍不得尚在襁褓的弟弟,可是弟弟現在已經長大,她為了弟弟已經幾次向云晏妥協。弟弟已然長大,那她這個當姐姐的,便也已經心懷坦蕩。
唯有云毓,才是她永遠解不開的那個結。
當初為了完成棋子的使命,她用盡手段勾他動情,可當他認定了這一生非她不娶,她卻……背叛了他。
如今她要走了,她不敢再去看他,只能將所有的心意都寄托在這些小食上。
她囑咐冷氏,“將它們都存在冰窖里,以后每日一碟,送進「明鏡臺」。”
冷氏覺得不對勁,急忙扯住她袖子,“你到底是怎么了,別瞞著我。”
春芽含笑握住冷氏的手,“我虧欠家主,又礙著如今的身份,不便再為家主親手預備這些。這便多存些,趁著身子還靈便,再盡一份心意罷了。”
“冷嫂子,我這番話也只敢說給你聽。這件事,便也只能拜托給你。好嫂子,念在相識一場,你好歹幫我。”
冷氏這才松了口氣,“好,你盡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瘋大叔和大公子云宥算好的那個日子,終于來臨。
春芽迫不及待。
只有一點,她對這個日子約略有些不滿意:實在是巧合,這一天,倒推數載,便是她在畫舫之上,邂逅那小啞巴的日子。
她才想起,忙了這些日子,卻還有一個心愿未了。
——當年小啞巴送給她的那具精致的小戥子,她還沒來得及還給云晏。
她沒有機會向他問清楚,當年他送給她那小戥子,是何心意。
是叫她“等”他?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