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小祁甚至坐了和哥哥同一路公交車。
終點是科大。她要找的人,是林紓。
烈日下,她覺得自己如同白日行走的女鬼。
科大氣宇軒昂的校門口,往來著那些天之驕子青春蓬勃的面容。
哥哥,你是里面的一員嗎?
竇小祁背著大大的書包,在被曬得原形畢露以前,她走向了那間去過一次的公寓。
請你一定要在,請你一定要在。
每上一步臺階,她都這樣祈禱。似乎也在靠這樣重復的囈語,揮去腦海中重復涌現的,哥哥長睫低垂的模樣。
她沒辦法不去愛的哥哥。在窗邊,在飯桌旁,在生命消亡的夜里,緊緊抱住她的哥哥。
可是林紓,請你一定要在。
敲開那扇門,對上林紓柔和清澈的眼睛,竇小祁松了一口氣。那種感覺,也許是松了一口氣。
“小祁?”林紓的問句聽起來疑惑又驚喜,她手里還拿著密封袋,身后空曠的客廳堆滿了紙箱。
該不該說呢?該不該呢?站在門口,站在夏天的炎熱與室內冷氣的交界處,那句話依然投擲了出來。
“林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上海嗎?”
濺起層層迭迭的浪,澆筑屬于夏天的晦明曖昧的潮濕。
林紓什么都沒有問。她只是說,太好了,然后訴說的,似乎早已想過很多次。
我們一起生活吧。
或許小祁需要重新讀一個高三。
但我可以替小祁想想辦法。
我們一起去很多地方吧!
布宜諾斯艾利斯,小祁想去博爾赫斯生活過的地方嗎?
太好了。
坐在林紓的沙發上,坐在林紓的身旁,看著她與媽媽相似的面容,看著她涂著唇彩的好看嘴唇一張一合,竇小祁只覺得自己的感官在慢慢消弭,那些計劃著未來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好累。心里有一塊地方在坍塌,死去。
你在就好了,媽媽。
竇小祁慢慢閉上眼睛,她抓著林紓的衣角,靠在了她懷里。
這一刻,她很想去嗅一嗅,林紓身上是否跟媽媽的味道一樣好聞,
陽光透過粉色的窗簾照進屋子里,朦朦朧朧。林紓停止了說話,她溫柔地撫摸竇小祁瘦伶伶的脊背,然后將她散落的長發別到耳后,露出那張漂亮的,小貓一樣的面容。
她吻了下去。
柔軟的,涂著唇彩的好看嘴唇,輕輕覆蓋在竇小祁冰涼的唇上。
竇小祁渾身都僵直了,感官卻頃刻間歸位。
她嘗到那唇膏的味道,是香香的,但與媽媽毫無關系。她的胃最先做出反應,翻江倒海般絞痛起來。
她徹底迷失,怎么會這樣?
片刻后,林紓離開她的唇,兀自說起來。
你是喜歡我的對吧,小祁?你看我的眼神,總是切切的。
我好開心,你決定跟我一起生活。
你都不理程朝,但你總來找我。
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從來沒愛過程朝他爸爸,只是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該結婚生子了。
是遇見你以后,你知道嗎?
看見你的眼淚的時候,我突然明白我該離婚了。
人總該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對嗎?
只是我大你這么多歲,不明白你的心意以前,我不愿意驚擾到你。
謝謝你,選擇跟我一起去上海。
她的聲音這樣低,這樣柔,在盛夏里,將她的心跡娓娓道來。
她低下頭,想再吻她。卻吻到一臉冰涼的眼淚。
竇小祁倉惶起身,像小孩子一樣胡亂說著對不起,還鞠了一躬,然后踉踉蹌蹌地拿起包,踏上鞋,奪門而出。
竇小祁奮力地奔跑。跑下樓,跑過人行道,跑過樹蔭,從無數人群中擦身而過。
她好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后。程朝的那封信里,他說著爸爸媽媽離婚摧毀了他自以為的美好生活,美好家庭。林紓的懷抱里,她說,看見你的眼淚的時候,突然明白自己該離婚了。
這些話在她腦海里熔鐵般發燙,讓她頭痛欲裂。
她一直跑到筋疲力竭,跑到沒有人的公園里,屈服般跌坐在被暴曬的石板路上。
好燙。好像真的要死在這個夏天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掙扎著站起身,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然后回到家,洗了澡,換上那件寬大的t恤。這場幾近成行的逃脫,似乎從未發生過。
她好想回到那個爬山虎環繞的圖書館,好想回到巨佛腳下古鎮的酒吧,她好想問竇少欽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
她想問的是,哥哥,我們是壞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