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上方的皇帝,那張臉該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沁在冰水里,罩著一層白白的寒氣,寒氣之余更隱隱閃現慌亂。
黃錦跟了裴浚十多年,第一次在這位主子眼底看到慌亂。
如果李鳳寧跟烏先生同時消失,有兩種可能,李鳳寧擺脫皇帝的控制,唆使烏先生帶她離開,第二種可能,烏先生要挾李鳳寧出城。
黃錦畢竟是會當差的,很懂得怎么安撫裴浚,比起第一種,顯然第二種更容易讓他接受,
“陛下,奴婢以為,您疼愛鳳姑娘已是人盡皆知,若有心人借此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那個烏先生來歷不明,會不會以此擄了鳳姑娘走,以來要挾陛下?”
裴浚沒有接話,他滿腦子是李鳳寧消失了,消失二字像是穿透他的身體,將他胸膛捅成漏風的篩子,他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不,冷靜下來。
裴浚撫了撫膝頭,起身往外走,行至珠簾邊時,那偉岸的身子不知怎么晃了晃,再大步出了別苑,沿著挖出的那道小門,步入跨院。
抬眸一望,跨院一切如昨,搗衣臺上的雨雪早已化凈,那日被當做鼻子的蘿卜已經干煸,落英散落一地,一小內使拿著掃帚正在清掃。
裴浚抬步走至廊廡,推開門進了明間,這時一只貓從身后竄過來,輕車熟路爬上了他的胳膊,裴浚心不在焉反手拂了一把,大步進了她的內寢。
屋子擺設依舊,被褥整整齊齊疊在那張狹窄的床榻,窗前的小案擱著他安置的一套紫砂壺茶具,杯盞上微微有些水珠,該是小內使收拾了的緣故,幾上還有一冊翻閱了一半的書籍,裴浚將卷卷扔在炕床,拾起那冊書,沿著墨玉書簽打開,正是她曾經譯好的那冊詩經,上頭有她做好的注解,細密挺拔的字跡,已略有他的風骨。
裴浚看著心里莫名被安撫一些,再翻過角落里的箱籠,她尋常穿的衣物都在里頭,包括那兩件格外珍貴的皮子,她最愛用的白玉簪子也在,實在不像離開的模樣。
真的是有人擄了她?
他早就說過那位烏先生不可信
等等,裴浚想起李鳳寧藏在褥子下的錦盒,那里裝著她的銀票,大額銀票她擱在烏先生處保管,這里放些零散的銀票當嚼用。
有一回纏綿之時,他覺得手掌被什么硬物磕了下,翻開被褥就發現了這個錦盒。
裴浚呼吸驟然一停,來到床榻前,用力一掀。
盒子還在。
裴浚松了一口氣,將盒子拾起來到窗邊,錦盒被銅鎖鎖住,裴浚招來小內使尋了一根鐵絲,將之撬開
空空如也。
裴浚七上八落的心,至此徹底沉入冰窖。
方才他還能騙騙自己,是烏先生挾持了她,那么此時此刻眼前這個空盒子告訴他,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逃離。
別苑上下十幾名高手坐鎮,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能拿走里頭所有銀票的只有李鳳寧本人,她只是回李府過個年而已,至于將盒子清空么,她很清楚這里比李府安全十倍百倍,她素來對這間跨院比起李府更有歸屬。
她難道真的謀劃著離開他?
細細甄別,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回想分別那日,她神色顯見低落哀傷,他只當是前一日聽到立后諫言心里不高興,如今才知她是在跟他道別。
那句波斯語是告別的意思嗎?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能這樣對他?
他已經放下帝王尊嚴在這里陪著她,著人好吃好喝伺候她,她怎么可以蓄謀離開?
深甲用力嵌入指腹,血珠汩汩冒出來,十指連心,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
胸口沉得跟鐵似的,他想喘上一口氣都無比艱難。
她是從什么時候動了離開的心思?
想起來了。
十一月底,她忙得天昏地暗,屢勸不止,小財迷一樣的她對著商會的大單子說推就推,卻非要將并不著急的禮記與詩經譯出來,為什么?那時她一定已籌劃離開,所以急著把這兩冊書譯出來。
不對,還在更早。
那日夜深,寒風肆掠,他來得遲,望著她漆黑的屋子,實在舍不得就此離開,于是敲響了她的門扉,他原也沒想碰她的,實在沒忍住,親她時做好了被她拒絕的準備,可她沒有,他稍稍蠱惑一句她便咬著牙應承了。
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后想起還覺得順利得不可思議。
女孩子將身子給了他,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對他的接受。
后來也不是沒起疑心,反復試探,她又堅定拒絕,表現出來的就像是一個一面深愛他卻又不得不守住底線的柔弱女孩。
只消再稍稍攻破,必能突破防線。
后來果然如此,他溫水煮青蛙,他們二人便這般從最初的劍拔弩張,到別別扭扭,到最后平靜自然相處。
他承認,在對她屢屢得逞后,他對她放下了戒心。
他甚至還做著美夢,打量著那羊腸不大管用,能讓她懷上孩子,為了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