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課,下午輪到鳳寧,講了一堂三字經,便領著孩子們習字,柳海遠遠地瞧著,就看到那溫柔嫻靜的姑娘嫻熟地切換不同的語言,行事越發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淡雅寧遠。
這與做女官時又不同,鳳寧更自信大方了。
腔調柔軟,如山泉般的空靈,別說孩子們,就是他都愿意聽,她有一種能讓人靜下心聽她說話的魅力。
熬到孩子們下課,瞥見鳳寧進了學堂西端的值房,柳海抖了抖拂塵這才挪著僵硬的步伐跟了過去。
鳳寧正講得口干舌燥,迫不及待飲了一盞茶,便瞧見柳海雍容地踱進了門檻。
鳳寧微微一愣,怎么又來了。
莫不是曉得她捐贈的事?
心知肚明便好,何必搬到臺面上來叫人難堪呢。
暗自腹誹著,鳳寧還是笑吟吟迎了過去。
“給公公請安。”
沒問他怎么又來了,可神情卻透著幾分不愿應付的倦怠。
柳海心里那個叫苦,天可憐見,他這身份去哪兒不被人捧著供著,偏要來這受不待見。
果然,他先發制人,拿住鳳寧的錯,
“姑娘可真是會辦事,您得了名兒,朝廷得了好處,反倒是咱家給落了個不是。”
鳳寧聞言頓時害躁來,“公公,我也是無可奈何,”她指了指這簡樸的值房,“您瞧我們這學堂,兩個粗使婆子,一個端茶的小丫頭,二十來個半大的孩子,那么多貴重之物擱這,實在是容易生禍,您老是個德高恩厚的,就當心疼咱們,這樁事于國有利,也有您一份功勞。”
柳海彈了彈拂塵上的灰塵,沒接這茬,涼聲道,
“可萬歲爺氣病了。”
“什么?”鳳寧大吃一驚,震驚之余眼底隱隱閃過一絲擔憂。
怎么可能,怎么會?
何至于此?
柳海將臉一板,“萬歲爺自個兒氣病了不說,連著我也被斥了一頓狠的。”
鳳寧始料不及,露出幾分不自在,訕訕道,“那鳳寧給您賠不是了。”
柳海緊接著又無奈一笑,“給我賠不是倒是不必,就是萬歲爺那頭哎,”他扶著額嘆了一聲,像是無計可施的模樣,“姑娘隨咱家入宮給陛下磕頭認個錯吧。”
鳳寧一聽“入宮”二字,臉色一變,猛地往后一退,搖頭道,“我不去。”
眼看柳海眉頭顯見蹙起,意識到這話十分失禮,她又連忙跪下來,朝柳海訴苦道,
“公公,陛下有旨,這輩子都不想看到我,我觍著個臉入宮賠罪是不是太拿大了,陛下沒準瞧見我,越發動怒呢。”
這是最犯難的事,柳海也頭疼,當初話說得斬釘截鐵,如今想要轉圜就不容易了。
但柳海是什么人,豈能叫小狐貍溜出他的掌心,
“陛下那日也是被姑娘氣狠了,姑娘摸摸良心,陛下那般寵愛你,一心想得個孩子,您卻悄溜溜地吃避子丸,這換誰能過得去?熱乎乎一顆心呢,被您猛澆了一盆冷水,尋常人都受不住,更何況他是天子。”
“殊不知陛下今日的病實則是憋了數月給憋出來的苦呢,總之,這病因姑娘而起,咱家是沒法子了,只能請姑娘自個兒熄火。”
鳳寧回想那日的光景,心頭涌上一股無可言說的迷惘來,她失聲道,“我又算個什么,能值得陛下這般慪氣,公公怕是走錯門道了”
柳海簡直是叫苦不迭,
您可太算什么了,這兩月來,皇帝心情不好,嚴苛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朝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臣子人人自危,生怕惹了皇帝不快,這可都是拜您所賜。
但柳海還是舒了一口氣回道,
“哎,姑娘捫心自問,當初陛下待您如何?”
鳳寧咬了咬唇,垂下眸道,“陛下待臣女恩重如山。”
教她為人處世,領她獨當一面,給與她施展才華的機會,是這輩子無可磨滅的明光。
什么恩不恩的,那是愛。
柳海急了,“那場煙花姑娘還記得吧?玄武門下一聲旨意,咱家與東廠可是跑斷腿呀,緹騎四出,在短短兩刻鐘內尋到全城所有的煙花商,命其出城燃放煙花,如此大費周章,大動干戈,只為博心上人一笑,姑娘如今拍拍身子出了宮,可就不認了。”
鳳寧窘得險些要鉆地縫,
“公公,我”
柳海可是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足以舌戰朝堂,鳳寧在他面前又算什么。
見姑娘已無招架之力,趁熱打鐵,
“除夕夜您也記得吧,您發高熱是誰細心體貼照料在側?一手握著奏章,一手還要往您額尖撫一撫,怎么,如今陛下病糊涂了,嘴唇發烏,燒得連口水都喝不進,您就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