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太累,沾枕即眠。
李巍立即回到后院,將鳳寧所言告知李夫人,李夫人唬得臉都白了,一面罵李鳳寧是個災星竟給家里惹禍,一面收拾了金銀細軟,將睡熟的李云英也給叫起,再捎上小兒子,三人連夜往娘家避風頭去了。
再說鳳寧,人一旦放松,身子便垮下來,又兼月事之故,足足在床榻躺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雨過天晴,天氣也不那么悶熱,她便往烏先生的學堂來,彼時下午申時末,學堂剛歇課,暑氣消退,正是白日最涼快的時候,烏先生在竹林邊上的慢幽亭切涼瓜,鳳寧靠著廊柱看著他弄。
“回來后睡得好嗎?”烏先生一面忙一面問她。
鳳寧笑著說,“挺好的。”
烏先生沒有說話,離開那日她哭著說,她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吃人的地兒,到底在宮里受了怎樣的傷害才會讓她覺得回來也挺好。
烏先生一會兒給她切瓜,一會兒備茶,鳳寧待要起身,他便抬手攔著,
“你歇著吧,我去給你做晚膳。想吃什么?油潑面還是刀削面?”
鳳竹聲動,搖曳一地霞光,他就那么清清朗朗立在斜陽里,茶白的寬衫,清瘦的身形,眉眼說不出的柔和。
大約是在宮里習慣了那人居高臨下的強勢,再看無微不至照料她的烏先生,鳳寧心里忽然有些繃不住。
“什么都好,先生做什么鳳寧吃什么。”
原來有些好,不用去討好。
烏先生看著她微紅的眼眶,沒再多問,轉身進了廚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潑面,吃得一根不剩。
飲茶時,烏先生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
鳳寧這幾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長久之計,她得尋一門營生。
“我想去女學館做夫子,先生以為如何?待站穩腳跟,我便搬去學館住,不回來了。”
“不回來”三字在烏先生心里微微劃起一絲漣漪,但他支持她,“這個主意好,為師明日陪你出門。”
次日清晨,師徒二人趕著馬車,往城北駛去。
鳳寧御前女官的身份還真是打眼,女學館的教長就沒有不驚艷的,可真正要收容卻得一番慎重考慮,有人擔心廟小容不下這尊佛,有人嫌她容貌過于出眾,恐招來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氣地拒絕。
師徒二人連著跑了兩日,第三日總算在阜財坊西便門附近尋到一家學館。
這間學館十分特殊,半官半商,原來西便門附近住著不少來大晉做買賣的夷商,這些夷商漸漸在大晉安居樂業,所生幼兒要習中原話,要認字習書怎么辦,禮部主客司為了安頓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學館,禮部出面安排教習,夷商會組織大家伙出資。
學館就這么建成了,專給十歲以下稚兒念書,后來規模越來越大,便男女分席設學,女學館的教長請來了一位喪夫的老安人,人稱歐陽夫人,家里是伯爵出身,極有體面,見了鳳寧十分喜歡,先讓她試教一堂,鳳寧耐心細致,不僅學生喜歡,歐陽夫人也贊不絕口。
只是這一回,鳳寧學聰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學夷語,只字不提入宮的事。
歐陽夫人見她是妙齡少女,心存顧慮,這一處鳳寧也想好了,她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幼與人訂婚,后來未婚夫君出征戰死,我決意替他守節,這輩子就不嫁人哪。我與您一樣,也算個守節的寡婦。”
去哪兒尋到精通夷語的女夫子,歐陽夫人簡直是若獲至寶,月例也談好了,一月三兩銀子,雖比不得御前女官,鳳寧也很滿意。
畢竟在宮里歷練過,一身氣度不俗,就連說話的腔調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歐陽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將鳳寧當接班人培養。
鳳寧與歐陽夫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回府的路上,她頗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暢快,掀開車簾告訴趕車的烏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暫時不能安排住宿,說是人滿了,等遲一些時候給我收拾一間屋子來。先生,我這也算安身立業了吧?”
烏先生看著興奮的鳳寧,仿佛看著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對,鳳寧這是安身立業了。”
他朗朗一笑,驅車前行,“在你搬過來之前,為師每日接送。”
鳳寧看著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這樣,以寡婦自稱的鳳寧在女學館安頓了下來。
適應一個新環境不容易,鳳寧早出晚歸,沒有歇息的時候,白日上課鉆磨學館的規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學生,夜里又要挑燈夜戰,準備明日的課業。
鳳寧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認真,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她沒有閑暇想那個人。
忘卻是皇宮的常態,每日均有人悄無聲息離開,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鳳寧也像是皇宮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漣漪,劃過之后沉入湖底,漸漸不為人知。
宮里都是聰明人,尤其是養心殿的宮人,格外敏銳,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