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掙扎發(fā)狂之際,堯杉抽空跑了趟隔壁。
歪坐在馬桶上的人還沒醒,他沒那個好心替這罪犯松開束縛讓他解脫,只是想讓自己對此人的印象加深一點,這樣等下和舒晚荻報告起來他說不定能聲情并茂。
大概率是不行的,堯杉對著衛(wèi)生間內(nèi)的鏡子試著扯了下嘴角,他的面部神經(jīng)并未麻痹,肌群運動功能沒有障礙,可努力笑起來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僵硬。
他的人生實在太無聊了,一切所謂的變故都可以預料,一眼望得到頭的單向運行軌跡,沒有猝不及防的變道,歷經(jīng)的路障也不足為奇。
土地是貧瘠的,風景是單一的,就連過路的旅客都稱不上形形色色,因為他們只是短暫的路經(jīng)此地,錯身而過的獨行列車呼嘯駛過,打個禮貌的照面后誰都不曾停留,因為他們心知肚明此后不會再相見……
他覺得平淡,覺得索然無味,但他不會陷入病態(tài)的陰郁與墮落,不會以死亡來終結(jié)這乏善可陳的生命和毫無妄念的未來。
堯杉不是純粹的虛無主義,逃避并非解脫,欣然接受、積極尋找存在的意義也無從下手。身為被一對家境殷實的beta夫妻千挑萬選從福利院里領(lǐng)養(yǎng)回來的孤兒,他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他們孩子的角色——這是他們給予自己新生的回報。
可他的演技實在不夠成熟,哪怕已經(jīng)摸清了他們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冀,他也沒辦法操縱自己完成這場母慈子孝的溫馨演出。
他是最失敗的演員、不合格的替代品,好似生來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不配擁有親生父母,就連主動選中他的人們也會失望地再度棄他而去。
堯杉自認為沒有自我的體感,而是以一種縱觀棋局的視角“俯瞰”這個社會。
他被創(chuàng)世者賜予的肉身是這場游戲里可有可無的npc,看似屬于他自己的靈魂與精神則被困在這具狹小的軀殼里,注定無法逃離。
他不是主動的玩家,無法登出,無從解脫。
既然存在本身的意義無法被更改,命定的消亡結(jié)局也無處改寫,那自我放逐或是超脫解俗于他而言并無區(qū)別。
堯杉沒有給自己制定人生目標規(guī)劃路線的想法,但那些活得最堅定的教徒們總說要有信仰。既然結(jié)局注定屬于殊途同歸的湮滅,那按照那對夫妻的喜好成長,滿足他們?yōu)槿烁改傅娜祟惿鐣楦校参磭L不可。
他從小便麻木地接受了這一切,和這個社會上的大部分人一樣,按照長輩規(guī)劃好的道路不偏不倚地往前走。
堯杉自認缺乏主觀能動性,但他背負著一對夫妻對理想孩子的期望,于是他默不作聲地汲取著外部訊息,從他人單調(diào)的談?wù)撝斜M可能地提煉出自己所需要的關(guān)鍵——這個同學說他媽媽總是在他面前提起別人家的小孩,所以成績好是一個孩子應該具備的;這個同學說她經(jīng)常被親戚夸手腳勤快,所以主動承擔家務(wù)是一個孩子應該做的;這個同學說他姥姥喜歡給他添多多的飯,因為飯飯吃飽,身體棒棒,所以吃的多是一個孩子所必須的……
但當他拿出最優(yōu)異的成績單,收獲的卻是憂心忡忡的目光。這對夫妻不想要書呆子式的孩子,認為自己是開明的父母,家風也是自由的,他不該被課堂和試卷困住才對,可卷面上的分數(shù)和張貼在教室后墻的排名表昭示著他就是那種死氣沉沉,和他們理想中開朗、活躍、多才多藝的孩子大相徑庭、被框死的“叁好學生”。
他想要表現(xiàn)得乖巧,于是用一個周末的假期在保姆無措的視線下干完了一整棟別墅的基礎(chǔ)清潔工作,然而回到家的夫妻卻并不買賬,有些怒其不爭地教育他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了這些一無是處的瑣事上。明明可以利用這些時間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他卻在最低級的勞動上揮霍,這有悖于他們的階級,所作所為也不合身份。
堯杉在同齡人中雖然身高不輸,但體重偏輕,這是學校安排體檢的醫(yī)生告訴他的。他需要有一副好體魄,這是所有長輩對自家小孩的愿景。他太輕了,就連路過的同學都想要捏一捏他露在襯衫外的手腕,比劃一下兩根手指究竟要合攏到什么程度才能將他圈住。
他對食物沒有任何欲望,進食只是為了維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不過既然下定決心要學做一個父母眼中的好孩子,那就應該好好吃飯,至少把身體養(yǎng)好。于是他在飯桌上機械地、努力地往嘴里塞食物,那些并不誘人的渣滓團成團擁堵在小小的胃里,強硬地吹脹到一個皮球所能承受的極限,撐得他幾乎要喘不上來氣。只能極力做出吞咽的動作,把返流的沖動吞進喉頭,終于將那些份量雖少,但種類繁多的餐食全部解決一空。
可那對夫妻并不為此感到欣慰,雖然在他進食的途中并未出聲打斷,但下了餐桌后,他們卻難掩嫌惡之意,警示他這樣實在太粗俗鄙陋,過于掉價。
他們的孩子應該是自由的、藝術(shù)的、清雅高潔又富有自然野性的。是不會把精力投注在呆板麻木的方寸課堂內(nèi)的天之驕子、不會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單一繁瑣的體力勞動身上的階級精英、點到即止,不會偏愛庸俗之物的高雅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