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口霽藍(lán)釉圓缸,她戴著手套將沿缸壁走鞭的根狀莖從泥里翻出,使用剪刀的動作嫻熟而無絲毫猶豫,將一從株并蒂的墨紅蓮花并花苞與側(cè)鞭一齊剪下,分栽于白瓷大碗中。
茶室里層迭堆放無數(shù)容器,一幕又一幕的花骨與殘荷,唯有角落五排植物燈下的碗蓮不曾冬眠,碩大的重瓣花苞略微下垂,色澤濃艷,亭亭荷葉如盤盞,琉璃池上佳人頭,美得詭譎又怪誕。梅垣脊骨惡寒,心生退意,他確想拔腳就跑,但考慮到后果極有可能慘烈異常,便又被從頭到腳地釘死在地面上。
“您找我有什么事兒嗎?”梅垣用盡全力擠出禮貌的笑容,老教母的長女年過半百,擁有比白馬蘭更冷硬的臉容和更深沉的氣場,即便她此刻心境舒緩,情緒愉悅,也還是很讓人畏懼。在回神后,梅垣很快入戲,他的恐懼與悚然盡數(shù)化成對白馬蘭的積怨,于是變本加厲地表現(xiàn)。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必然是個委曲求全的受氣包,膽怯地垂著眼簾,低聲道“埃斯特不喜歡我跟普利希家族的其她人接觸。她看見了,會打死我的。”
若不是看穿a寶使的小把戲,邁凱納斯幾乎就要上他的當(dāng)。或許來自東方的美人都是這樣,眼中收斂著典雅而脆弱的風(fēng)情,淺淡宜人的憂郁在眉宇間流淌,一顰一笑固然可喜,說謊的時候卻能面不改色。
“我過來的一路上聽見加蘭家族的人在討論你和埃斯特的情感問題。她們說她根本不在乎你,比起得勢的情夫,你更像解悶兒的寵物。可說你是寵物又似乎不太恰當(dāng),在這樣的場合露面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了,你是普利希婦夫的共同財產(chǎn)。”邁凱納斯跟他說話時連頭也不抬,專心整理葉柄,將其盤繞于碗中,使葉面朝上。
梅垣的嘴唇動了動,臉色很明顯地蒼白下去。他姿態(tài)溫順,將受氣包、出氣筒的角色演繹到底,“您或許知道我為何片約不斷,事實上這是公開的秘密。埃斯特讓我來當(dāng)花瓶,妝點她的結(jié)婚派對。我服從她的安排。您知道的,埃斯特對我恩情不淺,我只能分期償還,還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難做自己的主了。”
邁凱納斯摘下手套,這會兒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這小男孩兒很有意思。長相敏慧的笨蛋美人,和曼君叔叔很像,難怪a寶會喜歡。
媽媽將曼君叔叔作為自己的替代品送到a寶身邊,照顧她的衣食住行,曼君的意外離世顯然給她造成不小的傷害,或許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她對這類男人有著超乎尋常的耐性和保護(hù)欲,本質(zhì)上來說這是戀母情結(jié)和性欲倒錯的綜合體現(xiàn)。邁凱納斯始終認(rèn)為埃斯特有戀物癖,在臨床上表現(xiàn)為對于黑發(fā)男人的狂熱喜愛。
“參加派對的大都是埃斯特的朋友,不過她的朋友中也不乏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你知道她們在議論什么嗎?”邁凱納斯笑起來,取出方巾擦拭瓷盆內(nèi)壁的泥點,自問自答,“她們正犯嘀咕,覺得這對眷侶有些變態(tài)。光鮮亮麗的大明星白天為圖坦臣的sap;s影業(yè)掙錢,晚上供埃斯特娛樂消遣,簡直忙不過來,她們好奇你一年能給影業(yè)帶來多少收入。這樣想來,沒準(zhǔn)兒圖坦臣比他的丈婦更在乎你,影業(yè)的收入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的狀態(tài),你能決定他每年從丈婦那里分到多少零花錢,所以拉德姨媽的大女兒昆西才網(wǎng)開一面,沒有把你撕成碎片。要知道,你很單薄,看起來比你幾個前輩更好撕。”
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梅垣呼吸遲滯,困頓的情緒涌上眉梢。她想說白馬蘭這么做是為了保護(hù)他么?只有讓圖坦臣接手sap;s影業(yè),才能為他登堂入室、拋頭露面的行徑賦予超越世俗成見的合理性么?
注意到他神色的轉(zhuǎn)變,邁凱納斯發(fā)現(xiàn)他還不是特別笨,起碼在感情方面挺敏銳的,于是接著說“他畢竟大了,結(jié)婚之后就不再是個小男孩兒了,他得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在自己的小家庭中以男主人的身份承辦每場社交活動。sap;s影業(yè)對他很重要,失去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對于他這樣一位先生來說,往往意味著社會身份的死亡。”
他的擋箭牌竟然是圖坦臣,這未免太陰險、太不尊重、也太像白馬蘭的手筆了,這女人向來熱衷于給他投保,做出這樣的事也不奇怪。想到這里,梅垣不免感到得意,他所忍受的所有痛苦都在此刻得到了緩解,除此以外,還有種驕傲的悲哀正在啃食他的心。但不管怎么說,就這么短暫的一霎眼,邁凱納斯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天翻地覆——她是個悲憫的女人,有柔軟的心腸,她擔(dān)心蓮花柔脆,無法越冬,所以叫人將它們?nèi)及崃诉M(jìn)來。這場面或許是有點瘆人,大夜里的坐在無數(shù)容器之間擺弄艷紅花株,但她是好心,她有什么錯?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好受多了。”
邁凱納斯微笑地看著他。
普利希家的女人有大致相仿的面骨輪廓,得益于對白馬蘭的熟悉,梅垣在幾秒內(nèi)就判斷出她的姐姐此時并沒有真的在笑。邁凱納斯的瞳孔很窄,寒峻如水面上的冰山一角,梅垣不敢妄測其下尺度,于是老老實實地閉嘴。她簡直是人形的規(guī)模化殺傷武器,目光巡場,定點清除,難怪教母管白馬蘭叫a寶,和她比起來,白馬蘭實在年輕,還不頂個兒。
“這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