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人類最極端的臉容,最高尚和最卑劣,最像人的,最不像人的。無數(shù)個瞬間,她在想干脆屈服算了,讓事情簡單一點。不如就安排在庭審結束的當晚,在艾德蒙往c區(qū)報道的頭一天,讓三十名囚犯排隊來到他的面前,用自制的武器一人捅他一刀。
‘小貝格森案兇手在監(jiān)獄被殺’、‘他一生充滿暴力,也死于暴力,他圓滿了’、‘本案調查員表示:這是值得慶祝的好消息,讓我們開瓶香檳’。在白馬蘭的預期中,凡此種種報道將泥沙俱下。官方無法立即公布死因,只能將艾德蒙的死以‘過失殺人’進行調查,最后屈于各方壓力不了了之。媒體得到想要的熱點話題,民眾在這場群體性的暴亂中肆意宣泄,艾德蒙直到死去都為外界所關注,終身監(jiān)禁的惡徒借此機會釋放壓抑已久的天性——除了達居爾,所有人都能獲得她們想要的,然后生活回歸正軌,直到下一場惡性暴力犯罪在寰宇間重演。
這不好嗎?
白馬蘭說不準,但她會極力阻止事態(tài)往這樣的方向發(fā)展。她無法斷言世界的另外一些可能是否啟蒙于此刻,但她與達居爾達成了協(xié)議,她必須履行,這叫契約精神。
包廂的一側面向舞池,由可移動的玻璃屏風隔斷。光怪陸離的幽藍色頂光下,伴舞的清一色是二十一至二十五歲的青年。白馬蘭正欲感嘆乏善可陳,舞池上空的頂燈由遠及近次第熄滅。皮肉浪里倏忽一束頂光投下,儼如母神創(chuàng)世,那人背對著白馬蘭,皮膚瑩白、雪亮,系著如瀑的紗裙,在光下舞起來。
“自從上次和警備隊長鬧了些不愉快,您發(fā)了通火,那之后很久都沒露面。若非您今晚要在這兒約見‘死翼’的頭目,我還以為自己失去了您的庇護。”克里斯今夜的裝扮主題可能是芭蕾舞演員,穿著淺粉色的綁帶平底鞋,勉強遮住腿根的連衣裙在領袖口處都毛絨絨的,膚色的束頸上佩著鮮花編成的裝飾。他捧著收藏級別的紅酒,千里迢迢地從走廊一路小跑過來,道“我這兒的小男孩兒倒不是很想您。但您屈尊降貴地親臨夜場,我還是向您表示熱烈的歡迎——只有您來嗎?我以為您最近和東方集團的大小姐走得很近。”
秋千從天頂懸垂至舞池,他側身偎坐,隨絞盤的轉動而升起,修長又略帶肉感的大腿在紗裙中越擺越慢。真是只白羽豐靡,柔和溫順的天鵝,孤懸于空中,在無數(shù)追光燈密鑄的利刃中舒展身體。輕薄的演出服裝飄落在地,儼如一痕月光,秋千的細鐵鏈勒進腿根,勾勒出關節(jié)與肌肉的走勢,他緩慢地朝后折腰,反曲的身體線條似一弦琴弓。
白馬蘭注意到他閉上了眼,面部神情閑適而安寧。他并不懼怕升騰與下墜所帶來的危險,只顧舒展張弛。濃黑的長發(fā)絲絲縷縷地散落,并絲絲縷縷地被他纏繞在指尖,回環(huán)勾連的線條沿著他的手背朝上蜿蜒、游走,如古木與藤蔓的柔條。
毋需過多斟酌,白馬蘭已然明白這場歌舞秀的主題:偉大的泰坦神勒托之子,天地間最雋美典雅的男神,為主司藝術和科學的九位繆斯所競相爭奪的阿波羅,苦苦追求凡間女子達芙妮,卻不曾得到她哪怕一個回眸。
她對他從未有過愛,悍然的事實如死亡鑿鑿,阿波羅無法得到她哪怕一丁點兒的感動與溫情。達芙妮是那樣矯健壯美,那樣青春盛大,卻不會被任何方式打動,也從不給他回應。絕望的阿波羅拒絕接受事實,他故而將這個不愛他的女人想象成一棵永生的月桂——分明已經追上她了,指尖觸碰到達芙妮的身體,只要再一秒,他們就會相愛了。然而至高的、不可違抗的宿命卻在此刻將達芙妮變成一棵樹。她的雙腿陷入大地,飄動的頭發(fā)和舒張的指縫間生出颯沓的枝條,她柔軟的皮膚逐漸冷硬,懷抱間不再容納情人的軟語。
阿波羅不相信達芙妮是因為不愛他才拒絕看他的容顏、聽他的聲音。他孤獨地站在河岸,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所仰慕的達芙妮是因為看不見、聽不見,才沒能成為他的丈婦。他所仰慕的達芙妮血肉化木,四季常青,哪怕再也不能回應他的擁抱和親吻,她們也是相愛的。
最終阿波羅回到母邦,回到繆斯們的身邊。九位女神將月桂的枝葉編成花冠,戴在他的頭上;把樹干削成七弦琴,命他與潘神比試。達芙妮漠然而無愛的樹影停留在他的生命里,長久地對他視若無睹、置若罔聞。痛苦是藝術的羊水,阿波羅從此成為詩與音樂之神,繆斯以此懲罰他的不忠并要他永世銘記。
“那是天鵝,是個絕對干凈的好孩子,只表演過一場,就被許多人惦記上了。他受過嚴苛的審美訓練,將藝術體操作為人生目標,十三歲就拿過金牌,卻因為發(fā)育過程中的重心改變而一落千丈,一蹶不振。我可以把他送到您那里去,女士,一款全新未開封的小甜點,堂食還是打包帶走?”克里斯的笑容情真意切,殷勤地將紅酒倒入醒酒器,還不忘把空酒瓶放在桌面正中間,將注明列級莊的標簽面對著她,好讓她知道這是瓶萬把塊錢的葡萄酒,那之后才滿意地坐下,“或許您應該邀請大小姐來db觀看歌舞秀,并非我夸口,但是女士,我這兒的脫衣舞表演享譽全球。”
克里斯先前只知道東方集團大小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