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到你問我了。”阿嵐擺擺手,自認理虧。
一時也沒什么想問的,周崇煜沉默了很長時間,半天,他才喃喃地說了那個自己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
“怎么樣分辨,對一個人是愛還是依賴。”
“啊?”阿嵐歪著頭,沒想到周崇煜的問題竟會如此抽象,如此富有哲理性。
“這個,得實際談了戀愛才知道吧,看感覺。”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說完忽然靈光一閃,湊過去痞笑著又道,“要不,你跟我試著談吧。”
周崇煜聽得有點呆,平靜眨著那雙泛著酒氣的眼,半天也沒說一個字。
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街上,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喝醉了,出現幻覺了,不然怎么看誰都像梁峙。
“你也別多想……”阿嵐的聲音又從耳邊轉到了眼前。
被他擋住了視線,周崇煜再有意識時,再撇開他往街上看去,剛剛梁峙的幻影果真已經消失不見。
身旁,阿嵐還在向他解釋:“我們泰國的習慣跟你們不一樣,確認關系之后只是互相了解,發現不合適隨時可以分開,不會有后顧之憂……”
“還是不了。”周崇煜突然打斷了他,而后有些愣怔地低下頭,輕輕搓著兜里那只已經被修好的口琴。
半晌,才又喃喃地道:“我對了解別人沒什么興趣。”
夜里十一點,唐人街的繁華喧鬧聲還未完全褪去。
樓上的家具店已經關了門,一樓,琴行老板黃哥正拿著一把螺絲刀,坐在柜臺后面專心致志地給一把小提琴做著翻新。
門后掛的風鈴忽然響了一陣,黃哥抬起頭,看見從門外進來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
這么晚的時間,已經很少會有客人來了。
男人身材很好,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種藝術家的溫和氣質。與曼谷滿大街的花襯衫不同,他身上穿了件不合時宜的高領針織衫,手里還抱了件長款的毛呢大衣,滿臉寫著疲倦和風塵仆仆,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想著對方應該只是進來閑逛的游客,黃哥也沒太當回事,只用泰語向人問了聲好,便繼續低頭忙著自己的事。
可男人卻在他的店里停留了挺長時間,像是蠻懂行的樣子,在那排最貴的古董樂器前駐足了一陣,后來還接了個簡短的電話,聲線柔柔的,說的全是中文。
“exce ”男人轉過身來,指著其中一把紫金配色的電吉他,向老板問著價錢。
“您是中國人吧,我也是華裔。”黃哥放下手里的螺絲刀,站起身來用中文幫他介紹,“那琴是93年的限量款,價格可是不便宜,要十五萬。”
這把吉他放在黃哥店里好多年了,是他在歐洲的時候從二手市場上淘來的,因為被知名樂手演奏過,所以當時花的錢也不少。
本來以為對方大概率會被這六位數的報價嚇退,卻沒想到,男人只是低頭思忖了片刻,便眨著那雙沉靜平和的眼睛,淡淡說道:“那就要這把了,麻煩幫我加個好點的琴匣。”
黃哥一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做成這一筆生意,賺到的錢幾乎可以頂他以往三個月的收入。
很少能遇見這樣懂行又爽快的客人,黃哥笑得嘴都快合不攏,絲毫不敢怠慢地去到倉庫,很快幫人找了個只上好的紅木琴匣出來。
他在店里緊忙活的功夫,男人只是安靜地立在柜臺前面的位置,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不遠處樓梯口的方向,眼神里不知怎么,隱隱帶了幾分落寞。
黃哥看得出他似乎有心事,但沒敢多問。
刷卡結了賬,男人又從兜里掏了張紙片出來,寫下自己的姓名跟電話,輕聲說道:“我也是做音樂的,以后可以常聯系。”
黃哥掃了眼那紙條上的名字,越想越覺得耳熟,突然反應過來,“您是……玩樂隊的吧,我有印象。”
男人寫字的手停頓了半秒,并沒有正面回復,片刻后又將自己的電子郵箱寫了上去,誠懇道:“有件事,想請老板幫個忙。”
成交了這么大的一筆生意,黃哥自然答應得爽快,“您說。”
男人再次回頭看了眼樓上,很緩慢地說道:“最近新來的那個年輕人,是我一個朋友的弟弟。他一個人跑出來,家里人都很擔心,麻煩老板,平時多幫我關注著點他的情況,如果您能經常給我發郵件,報個平安是最好……”
男人說完頓了頓,眼底閃過半抹意味不明的迷惘,像是一層飄渺的霧,遮蓋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半晌,他才又嘆了口氣,“還有就是,別告訴他我來過……”
黃哥聽了一愣,雖然不解他為什么這樣做,但還是立即點點頭說沒問題。
見他答應,男人很快從兜里摸出一支煙咬在嘴邊,背起琴匣,轉身跟人道了別。
他就這樣走入了曼谷溫暖的冬天里,像是帶著許多留戀,依依不舍地、形單影只地。
門上的風鈴在他走后又搖晃了一陣,很久才終于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