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雖然能治病救人,卻絕非是什么好去處,尤其是縣里的大醫館。
除了醫藥費用,每日還需支付粟米兩升,柴炭錢三百,重傷重病的,沒個幾十兩銀子都下不來,足夠把一家子拖垮。
“可憐哎。”魏嬸子道。
錢婆婆瞧著那逐漸遠去的鮮紅背影,最終也只能嘆息了聲。
蕪河村東盡頭,臨近蕪水河畔,是座已經有些年頭的破舊宅院。
矮墻上的白灰大多都已經剝落了,露出里面青黑的泥磚。
阮祺壓住被風卷起的衣角,站在門前深吸了口氣,心底默念著等下成親要做的事。
拜堂,祭神,合巹,同榻。
按照規矩,沖喜不能有外人在場,先前與他做交易的仆役已經提早離開。
接下來的一切都要阮祺自己來完成。
舊宅的大門沒有上鎖,伸手稍稍用力便能夠推開。
前院雜草叢生,四周到處都透著潮氣,黏膩又沉重,身處其中,仿佛浸泡在深冬的冰水里,直叫人遍體生寒。
“嘩啦”。
遠處傳來細細流水的響動。
阮祺打了個哆嗦,不敢在原地停留,越過地上的雜草,快步朝屋內走去。
好在房間里還算整潔,外間灶臺鋪了灑金的紅紙,上頭擺著神龕和果盤,兩邊立著雕喜鵲祥云的大紅喜燭。
都是村里成親時慣常用的布置。
看見熟悉的事物,阮祺稍稍安下心來,點香祭了神像,又自己和自己拜過天地,確認沒什么疏漏后,才試探著開口。
“那個咳,夫君?”
這一聲自然不會有任何人回應,但阮祺還是開口道。
“已經拜過天地了,接下來該喝合巹酒了,你現在起不來,我喂你稍稍喝一點吧。”
怯生生的嗓音回蕩在周遭,阮祺緊攥著自己的衣角,鼓足勇氣邁進里間的臥房。
臥房并沒有太多家具擺設,只有靠墻角處擺放著一張架子床。
帷帳掀起,露出里面清晰的人影。
那是才剛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
雙眼緊閉,大大小小的傷疤幾乎遍布全身,臉頰和前胸處尤其嚴重,大片焦黑的痕跡已然分不出原本的膚色。
簡直像是整個撕碎后,又重新拼湊在一起的。
阮祺瞧了眼便再不敢細看,慌忙撇開視線,望向床頭上擺放的酒水。
酒具是仆役事先預備好的,沒有酒瓢,只有一壺竹葉青,及兩盞普普通通的白瓷小杯。
“來喝合巹酒吧?!比铎鏖_口道,努力穩住發顫的嗓音。
不能出錯。
村中的族老教過他,沖喜每一步都有固定的章程,若是哪里出了岔子,很容易功虧一簣。
然而人越是緊張,越是容易弄出差錯,他分明已經足夠小心了,卻還是手上一抖,粉彩的執壺應聲落地,瞬間成了兩半。
阮祺:“……”
沒沒沒事,重傷昏迷原本就不宜飲酒,再者合巹酒也是近些年才興起的事物,少一個步驟應該沒什么要緊。
阮祺彎腰將執壺撿起拼好。
“啪”的一聲,酒壺再次碎裂,這回裂成了四瓣。
“嗯,”阮祺快速執起男子傷痕累累的右手,誠懇道,“婚儀已經完成了,往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其余的話他在心底說完。
你不嫌我,我不嫌你,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也許是克服了內心的恐懼,阮祺倒沒有最初那般害怕了。
其實也沒什么好怕的,這里是他未來的新家,眼前則是他未來的新郎君,他們往后都是要生活在一起的,總害怕成什么樣子。
想通了此處,阮祺更多了幾分勇氣,干脆爬到新郎君的床邊,扯了棉被蓋在自己身上,順便占了對方半個枕頭。
一面和對方碎碎念。
“床鋪有些小,不過家里沒錢,只能先忍忍了?!?
“放心,我睡覺很老實的,保證不會壓到你?!?
身邊人寂靜無聲。
阮祺往里靠了靠,感受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暖意,才發覺新郎君似乎比自己高上許多,肩膀瘦削,身形卻十分勻稱。
“你好高啊,感覺比大伯還要高了?!?
“不知道你會不會種田,或者會打獵也行,等你和大伯的傷都好了,可以一起到山上去打獵?!?
大伯和新郎君傷勢都很嚴重。
都說辦喜事能給家人沖喜,所謂喜則陽氣升,希望經此一事,不只是新郎君,大伯的身子也能盡快好起來。
阮祺閉眼打了個哈欠,估計是太過勞累的緣故,剛念叨了幾句,困意已然如潮水般涌來。
夢鄉黑沉,意識消散之際,忽然有細碎的嗓音傳來,層層相疊,緊貼著耳旁響起。
“合巹酒碎了?!?
“怎么辦?”
“拿新的過來,快點拿新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