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外甥如今鉆在錢眼里了,除了錢看不見一點兒親人。我也不多說了,他那錢啊也不知道咋來的,讓我沾手我也嫌臟。一天天的在縣城扮成漢子的樣子,和這個那個勾肩搭背的……嘖。”
苗秋朵本來是想給沈青造點黃謠,出出氣而已,卻沒想到讓那當鋪伙計把人給對上號了。他那次在開花腸鋪子見了沈青,就覺得有一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是誰。這會兒聽了苗秋朵的話,靈光一閃醍醐灌頂一般,驚聲叫了出來:“啊,是他!是、是那個開花腸鋪子的沈公子?”
苗秋朵撇了撇嘴:“可不就是他,什么公子,就是我姐姐家的小哥兒,套上件體面衣服再遮了哥兒痣,就敢充漢子了!我呸,哥兒就是哥兒,穿上龍袍他也不能是太子!”
她這樣貶低沈青,心里十分的痛快,好像把沈青說得一文不值,她自己就真的高沈青一頭了,很有些優越感。
眼見苗秋朵這態度,誰還會把她當沈青的親戚?仇人還差不多。那掌柜的和伙計眼珠子轉了轉,便拉著苗秋朵問起了沈青的底細。兩方消息一對,沈青身上的謎團更大了:苗老太太和苗秋朵說的,沈青有現在的造化,都是因為得了一位外地來的貴人的青眼。那貴人剛從外地到安平縣不久,手頭缺人,沈青才抓住了這個機遇。
而當鋪的人在縣城浸淫已久,安平縣哪里來的外地的貴人?不就是那個沈公子嗎?
他自己假扮自己的貴人?既然沒有那個貴人的存在,這哥兒手上的錢是哪兒來的?
當鋪掌柜又想起了沈青拿出的那幾樣精巧的首飾。
“他家會給他置辦嫁妝?聽他編!”苗秋朵一口戳破了沈青當時編的借口:“我姐那婆婆摳的什么似的,又最看不上哥兒,別說給他置辦嫁妝了,能把他賣了讓他光身去漢子家里。”
苗秋朵對沈老娘倒是挺了解的。
“那他這銀錢的來路,可就不正了啊。”當鋪掌柜眼睛里冒出精光,惦記了那么長時間的事兒終于有了些眉目。要說別的哥兒,可能還是靠做皮肉生意積攢本錢,再做些小買賣上岸。可那哥兒的模樣是斷斷不可能的,那些首飾定然另有來歷。
在山里挖到了古墓?還是什么寶藏?這是他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況。但無論是哪種,如今沈青的財富都令人眼熱不已。當鋪掌柜和苗秋朵一拍即合,就打算戳穿了沈青的身份,讓他沒臉在縣城再混下去,之后再逼問出這筆銀錢的來路,二一分做五,一家一半。
到時候,她再用這把柄威逼著她姐姐把青哥兒嫁給金寶,將沈青關在內宅里,沈青在鄉下的幾個作坊就都是他們家的了。
別說,這一套想法雖然不合法規的地方頗多,但這樣操作成功的可能性其實是很大的。比方說有權勢的人家看中了別人的傳家手藝,便設計陷害這家的丈夫,或弄死或下獄,再強娶其妻為妾,獲得這家的祖傳秘方。
這個時代做妾,不僅僅是一種兩性關系,也是將這個女人,這個哥兒變成自家“財產”的合法手段。
這其中不合法的地方也很多。比如那妻子怎么就肯為妾了?可被強拉進府里,或污了清白,也就不得不做妾了。家里頂事的漢子不在了,女人和哥兒的意愿誰會在乎呢?總歸,在權勢之下,可操作的空間是很大的,甚至那當鋪背后的東家,就成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仗勢欺人成了習慣,他們也自然而然的把沈青當成了一個可以這樣操作的人,一個鄉下小哥兒扯虎皮虛張聲勢,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趁著這日,由苗秋朵出首,當街揭穿沈青的身份。
他們卻不知道,沈青自那日苗秋朵在苗家出言威脅他要揭穿自己的身份,便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但思考的并不是被揭穿之后有多麻煩,而是沈青自己開始產生了,要袒露自己哥兒的身份的想法。
他一開始偽裝成漢子,是因為自己勢弱,去當個東西都被威脅恐嚇,去買些什么東西也被人低看兩眼。誰讓這個世界就是漢子貴重哥兒輕賤?世人都看不起哥兒!當時的沈青無法以一個哥兒的身份獲得別人的尊重或正常看待,就只能假借漢子的身份,以保全自己。
可借來的,終究是借來的。
別人敬的究竟是他沈青本人,還是那層漢子的外皮?直到那日被苗秋朵恐嚇,沈青忽然意識到,時至今日,他還怕被戳穿嗎?
沈青曾經不僅是扮作漢子,他自己內心也曾經有許多瞬間希望自己真的是個漢子,尤其是在沈璋剛死不久時。
如果他是漢子,他和苗氏在沈家就不會遭受那么多不公的對待,他就可以保護他娘,給苗氏撐腰。如果他是漢子,他想自立個門戶就不需要那么麻煩。
他要是漢子,小時候王六子他們就不會欺負他。
可那已經很早以前的沈青了。時過境遷,今日的沈青再回看身后,才發現他希望的并不是真的變成漢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和漢子平等的權力與待遇,是對待遇不公的一種察覺和初期覺醒。
沒有人引導、告訴他什么是公平,這便是沈青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