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縣令擰著眉看了西廂房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要說寧哥兒有什么心事,他這個當爹的也能猜到六七分。
林寧倚在窗子旁,看著外頭發呆。
不同于別的官老爺到哪處上任,要么置了宅子,將來再轉手賣掉;要么租一處院子,也能湊合住上幾年。可他們家雖不至于清貧,卻也不是說買房就能買房的。
縣衙里有設置給縣令的住宅,就在后堂。別人只是公務繁忙時暫時過夜,他們家卻是一家子正經住了進來。
因此窗外也沒什么好風景可看的。只有一條極狹窄的甬道,甬道的出口種了一棵石榴樹,這會兒剛剛開春,禿了一冬天的樹枝上綻放出了嫩綠的新芽,也偶爾會有鳥兒立在那枝頭上,互相啄啄羽毛。
林寧出生的時候,他爹還是個屢試不第的讀書郎,在村里得到過一些敬重,可隨著一次次的科舉失敗,慢慢的也不剩很多了。最受歡迎的時候就是過年,許多人拿了紅紙上家來,讓他爹免費給寫上一副對聯,大方的會往他口袋里塞滿滿一兜子的花生。
他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小哥兒,每日跟著村里的小伙伴們滿村滿山的瘋跑,野得沒邊了。他爹他阿姆都極疼他,從來也不拘著他。
就這樣瘋跑到了八九歲,他爹忽然開了竅,童生、秀才、舉人……逢考必中,還名列前茅。他十二歲的時候,他爹中了進士封了官,一家人搬離了土生土長的小山村,先是在別處做了三年縣令,任滿才調到了安平縣。
做了官就算再清貧,也比在村里的日子好過。寧哥兒吃得上精米了,穿得了綢子了,縣衙的后堂在別的縣官眼里狹小簡陋,對于他們來說都是用料實在的好磚瓦房!然而開心了沒兩年,煩惱就來了。
這煩惱一開始竟還藏在蜜糖的后面:他爹做了官之后,不少有錢人家想要來攀交情、做親戚。其中有一戶人家,便向林縣令的弟哥兒,林寧的小叔叔提親。
林縣令父母去世,只有這一個親弟哥兒,年齡尚小正是該談婚論嫁的好年華。瞧著那戶人家確實家境富裕,少年郎又生得俊俏好模樣,他小叔叔在屏風后面偷看了一眼就相中了,兩家就此結成了親家。
然而這樁喜事,卻是他小叔叔悲劇生活的開端。
和林寧一樣,他小叔叔也是村里土生土長的農家哥兒,兼之父母早亡、兄嫂溺愛,整日和林寧一樣的滿村滿山瘋跑。那富商家想娶的是林縣令弟哥兒的身份,卻并不是他這個人,甚至他中意的俊俏相公,對他很是嫌棄厭惡。
可這年頭的婚嫁不就是這樣嗎?尤其是高門顯貴。婚姻不是愛情,是結兩姓之好,是結林家和那富商家的姻親關系。甚至說,那個哥兒、女子,是替他們父兄嫁去了另一個人家,是作為一個維系兩家關系的載體和工具。
可林寧的小叔叔卻接受不了。一來是村里和高門顯貴又不一樣,窮人家都是單夫獨妻,繁衍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兩姓之好倒放一邊了。二來是林縣令和夫郎是青梅竹馬,兩人十分相愛,林寧的小叔叔將哥嫂的日常看在眼里,對婚姻的期望也是如此。
卻沒想到他嫁給了自己中意的漢子,日子卻過得這樣糟糕。
若換了別家,既然是結兩姓之好,那自然要勸自家弟哥兒安分、大方、得體,守好做正君的本分便得了。富商家里對林家也有不少孝敬,漢子們官商勾結利益大了去了,怎么可能會為一個哥兒內宅的事兒而翻臉?
偏偏林縣令是個極疼弟弟的。他一開始選擇富商家,也不是希望富商家能孝敬他多少錢。雖然確實是奔這家錢去的,卻是希望他弟弟能夠富富足足的過好下半生。
苦熬了兩年,最終鬧得個和離收場,林寧的小叔叔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就住在林寧的隔壁。
而如今,林寧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并且遇到了和他小叔叔一樣的困境。
求娶他的人很多,但真心看上他這個人的,幾乎沒有。他們一邊鄙夷著他的粗俗,嘲笑著他粗糙的皮膚、小麥的膚色、身上的鄉野氣息,一邊又畏懼、艷羨林縣令手里的權力,渴望和林縣令成為姻親,也能沾一沾那權力的光。
周縣尉家便是其中之最。
昨晚周家小子把他堵在胡同里,沈青站在二樓看,以為那是浪蕩紈绔貪圖美色,實際上只有林寧和林棗兒知道,周家小子嬉笑著上前想解他的衣裳,嘴里說的卻是:“就你這模樣,連我家二等丫鬟都不如,要不是有個好爹,你以為我愿意?你就知足吧,好歹你爹比我爹官位高,又在一處做事,不會虧待了你的。否則你嫁去別人家里,和你那小叔叔的下場又會有什么不同?”
“一個哥兒,成天拋頭露面的滿縣城轉悠,大家小哥兒哪有這樣的?我還委屈呢,要不是我爹逼我非得娶到你……咱倆都不樂意,成親之后可以互不打擾,只當結盟不就完事了……”
林寧想,周家小子后來被他爹當面抽了幾個大嘴巴,搞不好不是做戲,是因為知道了周家小子在他跟前這么實話實說,氣惱得狠了。
可某種意義上,周家小子說得并沒有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