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在南方不經意間養成的習慣。
每年最熱的那兩個月,園區里又熱又潮,空氣又不流動,卸完半車貨隨手把上衣一脫,身上輕快,搬貨也利索。
宋阿姨不在,半夜里沒人還會在客廳出沒。
原逸本來是沒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有什么不妥的,直到聽見一陣書頁窸窣翻動的聲音。
他愣了下,抬起頭斜向上看,視線中出現了正在二樓欄桿后靜坐的章見聲。
四目相對。
一個赤著上身滿頭是汗,嘴巴微微張開,胸前濕漉漉的麥色皮膚正隨著呼吸頻率一起一伏。
另一個全身都包裹在柔軟的桑蠶絲睡袍里,慵懶隨意地靠坐在輪椅上,目光透過鼻梁上的那副金邊眼鏡,平淡向下望著。
雖然并不太想承認,但對于章見聲來說,一個寬肩窄腰的雄性動物深更半夜出沒在家里,并向他大汗淋漓地翕張著犬牙,是一件頗為賞心悅目的事。
“你。”
章見聲將腿面上那本攤開的時尚雜志合上,隔了好一陣才出聲,“幫我把剩的湯熱一下,端上來。”
“……好。”原逸答話的時候,二樓的人已經轉著輪椅走開了。
在原地繼續發了幾秒的愣,原逸才將沒來得及從袖子抽出的胳膊原路退了回去,腦袋一鉆,重新把衣服穿好。
身上被布料重新覆蓋,變得更燥、更熱。
宋阿姨臨走前留了雞湯在砂鍋里,里面加了蟲草花跟松茸,雞肉的筋骨都燉得酥爛。
打開火將雞湯熱到微燙,原逸拿了個碗將湯盛出來,之后又學著宋阿姨每天送餐時的樣子,在碗下加了個大一點的托盤捧著。
稍微擦了把臉上的汗才坐電梯上樓,原逸先在二樓章見聲停留過的地方轉了一圈,沒發現人。
上到三樓,章見聲正在走廊盡頭的書房里,面前擺著幾套明年即將發布的春夏成品樣衣。
原逸來到敞開的門口,輕輕叩了下門。
里面的人背對著,聽見聲音向后歪了歪頭,示意他進來。
來這當司機這么久,第一次進章見聲的書房,原逸向四周環視了一圈,眼睛一時不知該往哪兒落。
“又好好穿衣服了?”章見聲眼也沒抬。
“……嗯。”原逸沒想到他這么問,正要往桌上放碗的動作一滯。
安靜了半秒,章見聲忽然側過臉,微微將視線上揚:“不熱了?”
他開口時臉上分明沒什么笑意,但眼底卻隱約藏著另一種情緒,像是戲謔,像是挑逗,又像是某種微妙的審視。
“熱。”原逸偷偷咬了下嘴唇內側。
生怕對方再回一句“熱了就脫”,原逸垂著頭把托盤放到桌上,急著要走:“我先……”
“回來。”章見聲用余光瞄了人一眼,止住了原逸正要往外邁的腳步。
他眼神一挑,用下巴指了指原逸剛端來的那碗湯——骨渣太多,上面的浮油一點也沒撇掉。這些還算勉強能接受,最主要原逸生怕他不夠喝似的,用了最大號的碗,將鍋里能盛的都盛了進來。
就算章見聲胃口好能喝得下,半夜也要為此多跑幾趟廁所,他腿又瘸,每次總免不了要折騰一番。
“重新盛。”
想著自己也沒提前說,章見聲只嘆了口氣:“要印著藍花的小碗。”
原逸聽后一陣默然,心里只當對方是對餐具有什么特殊且刁鉆的癖好,也沒多說什么,端上托盤重新退了出去。
在外獨自打拼的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上位者的傲慢。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權有勢又高高在上之人,以前原逸或許還會把心底里最真實的想法表露在臉上,但經歷多了磋磨,讓他漸漸學會了在人前收斂脾性。
上下走了一遭,又在不同的碗里來回倒騰,原本溫熱的湯已經顯些冷。
原逸開了火,把湯倒回去重新加熱,之后又在櫥柜里翻出了章見聲說的帶藍花的小碗。
正盯著爐灶的火苗發呆,身后門口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輸密碼的聲音,原逸回頭望去,正好看見風塵仆仆開門進來的喻樊。
“老大呢……”喻樊的頭發被風掀起,臉頰和鼻頭泛著紅,一進來就急哄哄地問。
沒想到他這個點還會過來,原逸朝樓上指了指。
沒顧上和他多說幾句話,喻樊拔腿便朝樓梯上邁去,三步并做兩步,飛快地爬了兩層樓。
三樓書房,章見聲坐在窗口邊,身形幾乎與窗外濃重的夜融為一體。
“老大。”喻樊一手扶著門框,氣息有些不勻。
咬著唇冷靜片刻,他才一字一頓地說道——
“董事長……走了。”
有風恰巧從窗口刮進,夜幕中黑云低垂著聚集,沉默昭示著天將欲雪。
聽著樓上的動靜,原逸劃開手機,赫然看見熱搜上排名最靠前的詞條——“章氏國際 章明書逝世”。
那碗蟲草花老母雞湯章見聲終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