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東先生看他碗里剩下的半碗豆子飯,說:“您先吃完飯再說。”
澹臺蓮州原本是吃飯慢條斯理的人,可是因為太忙了,也顧不上養生之道,狼吞虎咽地三兩口把飯給吃完了。
黎東先生問:“您就吃這些?夠吃嗎?”
澹臺蓮州道:“夠了,要是吃太多了,午后不免犯困,不如吃個七分飽。”
黎東先生疑神疑鬼地打量著他,說:“可吃得少了沒力氣啊。殿下,您近來是不是消瘦了?”
澹臺蓮州避重就輕地說:“那假如要趕路或是打仗,我肯定是會先吃飽肚子的嘛。有什么事,盡管說吧。”
黎東先生把寫在牛皮上的密信遞給澹臺蓮州,這是原文,他再講述自己總結的重點:“慶王奪了周國的一座城池,要周王給錢來換,周王給不出錢,于是想要向我們借兵一次,他說可以把九鼎抵押給我們。”
澹臺蓮州眼珠子上下轉動,飛快地一列一列讀著密信,信上所寫正如黎東先生所言,他笑了一笑:“又給九鼎,每次都是給九鼎。從來沒有哪次見他真的給出去了。到時候又說九鼎太大,他無法運送,讓我們去自取了。”
黎東先生也覺得周王可笑,輕捋胡須,戲謔道:“他還是挺誠懇的,還說您認識仙人,這一次,可以讓仙人搬運九鼎。”
澹臺蓮州搖頭:“遠交近攻,慶國離我們太遠,就算有這個名義也不好出兵。”
黎東先生贊同:“正是這個道理。”
澹臺蓮州已經讀完了信,把牛皮往邊上的火盆里一扔,牛皮耐燒,炭火好不容易才在上面燒出了一個洞,緩慢地擴張開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澹臺蓮州說:“這個周王,可真是荒唐。天下都亂成這樣了,他還幸災樂禍,只顧著自己取樂,弄得周國民不聊生……都多少周國人逃到我們這里來了?”
黎東先生不用回憶,立即答了出來:“算上最新統計的這一批,約莫十萬了,這還沒有算死在路上的。”
澹臺蓮州沉默下來,他并不為此而感到多驕傲,卻說:“先生,世道亂成這樣,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罪過呢?”
黎東先生道:“有沒有您都會亂的,有您在,起碼他們還有一個可以逃去的地方,起碼說不定會有等來長夜消盡、迎來黎明的那一天。”
澹臺蓮州欲言又止,心戚戚然。
黎東先生看出他有未盡之意,坐近了半步,道:“太子殿下……”他停頓了下,改口:“蓮州公子。”
這個微末時的稱呼,他已經有八年沒有再叫起過了。
此時說起來,澹臺蓮州竟然覺得恍如隔世般,既陌生,又熟悉。
黎東先生:“蓮州公子,當年我遇見您的時候,您才十八歲,還是‘蓮州公子’,轉眼已經過去十年。我也從半頭白發到頭發全部都白了。我在那個村子第一次見到您,就死乞白賴地要跟著您。老夫平生從不賭博,唯一一次賭博,便是那一次,堪稱豪賭。我想,我是賭對了的,您是一位明君,我愿粉身碎骨地追隨您。
“我的一片赤膽忠心只恨不得能夠剖出來給您看,只希望您能夠信任我,讓我分擔您的憂愁。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難道是因為您覺得我已經一把老骨頭,沒幾年好活了,所以沒以前那么信任我了嗎?”
似父親,似老師。
澹臺蓮州不禁動容,在這世上,要數他最信任的人,當然得把黎東先生包括在內,他說:“我當然信得過您,只是……”
黎東先生追問:“只是什么?”
澹臺蓮州還是不能直說,垂睫沉思片刻,嘆氣,再嘆氣,方才輕輕地說:“只是……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做好萬全的準備?譬如,假使我在路上突然有什么不測,你們可以輔佐阿辛作太子,繼續我未完的事業。”
澹臺蓮州已經說得很委婉含糊了。
依然讓黎東先生感到像是天降一道驚雷劈在他腦中的一團迷霧上,幾乎把渾濁厚重的霧氣給驅散開了。
黎東先生的臉色比聽說自己的親爹要死了還難看,唰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澹臺蓮州的手腕,用力得仿佛想要禁錮住他的魂魄不離開一樣:“太子!您在說什么渾話!您吉人自有天相!您怎么會遭遇什么不測?您的武藝高強,身邊還有兩個仙人隨身保護您,這世間有誰能夠傷到您?只要您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不被病邪侵體,誰能害您?”
接著,他想到了什么,畏懼地問:“難道是仙人的麻煩殃及您了?”
對于鬼神,自從跟在了太子身邊,黎東先生沒有以前那么深重的害怕了,可依然是敬而遠之的。
他凝重卻也認真地說:“有什么辦法嗎?只要能用得上我的,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們有這么多人,齊心一致,總能有辦法的,是不是?”
澹臺蓮州幾度想要開口,都沒能成功說上話,好不容易等黎東先生說完了,他才接下去:“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說出來您肯定不信……”
黎東先生斬釘截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