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諫近旁圍坐著一眾臉龐年輕的昆侖弟子,前方懸一輪水鏡,投映著人間軍隊的戰斗,鏡中的茜紅朝霞映在眸中。雖只是凡人的戰斗,但大家還是看得很是認真,目不轉睛。
即便心底有幾分不以為然的,看在仙君如此認真的分上,也不敢表現出一絲的懈怠輕視。
最近仙君對凡間的資助頗多,昆侖內部并非沒人私下說他是偏袒前夫。
空寂的屋子里響起岑云諫冷淡平靜的聲音:“妖魔雖愚蠢,妖術淺薄,因其繁衍迅猛,是以數量過多,殺而不盡。而魔將狡詐,四處藏匿,難以捕殺。
“我以為,不若與凡人相助相佐,扼其生勢,方可絞輕。如此,稍以助之,或比我們寡而敵眾效果更佳?!?
岑云諫打量一眼身邊的這些人,暫時沒有人回答他,他倒不意外。已經被他派出去的年輕弟子們都是對他唯命是從的,剩下的這些則是頑固派,以昆侖原教旨為經典,不思變通,只以己身修為作第一,平日里就是讓他們上戰場也愛明哲保身那一套。
并不是不能直接以仙君之身命令他們,只是,看過澹臺蓮州以后,岑云諫想試試別的。
縱使花的時間要更多。
他不作威脅:“論之。明日給答。”
說罷,岑云諫收起云鏡,先離席了。
確認他離遠后,座上之人或走或留。
議論紛紛。
“你們說仙君這是個什么意思?”
“向我們證明他并未偏袒昭太子?是為大義?”
“看上去倒也有幾分道理。”
“那澹臺蓮州在昆侖時,不聲不響,去到凡間,卻成了個人物呢。”
“如此看來,去凡間的差使也不算太兇險。”
無論怎樣,岑云諫作為昆侖掌門與仙界領袖,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地與他們解釋、議論,已經令人驚奇了。
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受寵若驚。
大家悄悄說過一輪,各自離去,打開大殿之門,一陣猛烈的風涌進沉靜的室內,一時間,仿佛驅散了萬年以來的悶霾,倒叫殿內有如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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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過后。
半夜闃靜的林子里落起了一場雪。
洛城的太子軍凱旋而去時,大概清掃了戰場,除了戰友的尸體,還將能帶走鍛煉兵器的妖骨妖皮剝了,余下帶不走的殘肢斷骸堆在一塊清理出的空地上,潑了油,點了一把火。
這把尸火燒了一天一夜,還沒燒完,被雪給澆滅了。
肉香、腐臭、鮮血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難聞。
幾只覓食的野獸循著食物的味道而來,在肉堆中扒拉,灰煙裊裊的天空上幾只黑色鷲鳥反復盤旋,發出嘶啞尖銳的叫喊。
其中一只褐色小鳥滑翔下來,落在了尸堆頂端。
未盡的火焰對它并無影響,它抖了抖翅膀,抖落火星子,尸灰也被這陣風拍得揚起,待到再落定時,已經幻化成了人類男子的模樣。
正是達骨丹。
野獸野鳥感受到了來自本能的恐懼,在他落下的同時,紛紛驚惶逃竄離開。
他伸出手,手心上有一盞雪白色的蓮蓬。
他嘴上默念著什么,周身亮起淡淡的光,隨即,尸體中殘存的細小的血珠子如被磁鐵吸引一般被引出。
一蓬一蓬的血霧罩住他,幾乎把他的身影完全掩蓋住,隨即漸漸變淡,直至消弭。
火熄了,雪停了。
冰冷的月霜落在他的身上。
他掌心的蓮蓬里,原本空著的洞中也填進了一顆小小的紅色蓮子。
而他腳下的尸堆也如空朽的葉與木一樣,卻沒有絲毫氣味,被一陣風拂作灰燼,塵歸塵,土歸土。
達骨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低聲呢喃:“太少了?!?
他仰起頭,望向天邊一輪弦月,彎如鐮刀。
眼前仿佛浮現出幾千年的記憶。
他還記得的,就像在昨日,魔皇出世之處,這輪月亮將變成血紅。
魔皇才是世上至高至尊的存在,他無所不能,統治萬物。
生與死也在他的指尖。
只要魔皇復生,一定能夠復活他的孿生弟弟。
說實話,他們妖魔天生冷血,大家雖都算是妖魔,可又不是一個種族,是以這么多年以來,大家都對魔皇的復生并無所謂。
他也是。
當時他還只是個小妖,他自私自利,他只想著要跟弟弟一直在一起。
至于什么與修真者的戰爭、對凡人們的奴役,跟他沒有關系。
假如他的弟弟沒死,他對復活魔皇也沒有任何的執念。
不夠啊。
獻祭的代價還不夠。
他需要血,需要更多的血。
凡人的血也好,妖魔的血也好,修真者的血也好,都可以,都可以獻給魔皇。
從一開始,他就無所謂屠樂的妖兵能不能贏過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