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東居士說:“文靖公主少有才名,與各地城主、諸國王后皆有往來,又有自己的封地跟軍隊,依然地位尊貴。”
澹臺蓮州依稀記得,他還在母后身邊的時候,母后最得力的一些宮女姐姐在私下無人時,還是更樂意管她叫“公主”。
婚后還能保有婚前的稱號,想來她必定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
澹臺蓮州松了口氣:“那就好。”
一陣風掠過,燭火搖曳了下。
黎東居士道:“如今昭國王室還有兩位跟你同父異母的王子,皆是側室所出,還未立儲。王子是王長子,正是繼承王位的不二人選。”
澹臺蓮州掇張墊子,換了個坐姿,并不端正,欹斜身子,卻別有一番瀟灑輕松,他的嘴角亦是輕撇,滿不在乎地說:“先生,我實話與您說了吧——
“大抵您是覺得我從仙山而來,仿佛我沾染上了仙氣。雖然是我自行離開,實則我差不多是被淘汰出來的。我在昆侖十三年,靈竅不開,毫無建樹,依然是一個凡人。
“您不用因此對我別有期待,我與凡人無甚區別。”
他自己斟了一杯酒,故意斟至幾乎滿杯,水面弧繃,被他舉杯送到嘴邊卻一點都沒灑出來。
“我在昆侖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別人不比我高貴,我也不比誰低微。
“您說我是尊貴不凡的王子,我覺得我很平凡,我只是個思念父母的游子。”
“好了。”澹臺蓮州說,“反正無論如何,國都這趟我是必須得去的。先去了再說,若是有什么變故……我有劍在身,總得脫走。”
他笑著說:“不做王子的話,我要做個游俠。”
黎東先生說:“以王子之才能,做游俠未免可惜。”
澹臺蓮州忍不住糾正他的言辭:“別一口一個‘王子’‘王子’的,我剛才就想說了,除了這張臉,我可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是昭國王子。就算是有這張臉,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人家可以認為我只是恰好長得像。他們認不認我可不好說。”
還想倒酒,酒壺已空。
澹臺蓮州抬頭眺望檐下明月:“時辰不早,今天便說到這兒罷。我先去休息了,先生也早點入睡,祝您今晚好眠。”
也不知這老頭兒在打什么歪主意,還怪腔怪調地說:“怕是睡不好了。”
澹臺蓮州可不管他,自顧自離開了。
回到給他準備的房間,澹臺蓮州坐上床以后的第一反應還是打坐,意識到以后才放松身體,躺了睡。
白狼跟他進了屋以后,跳上湘妃榻。
澹臺蓮州問:“小白,要不要來我的床上,你沒睡過人睡的床吧?可暖和舒服了,你要來睡睡看嗎?”
白狼頭都沒抬,高冷地掃了下尾巴,以示拒絕。
澹臺蓮州悻悻,自己裹上被子睡了,嘟囔:“還想跟你聊聊天呢……”
在屋子里睡覺的好處是不用餐風飲露,壞處是也無法蓋著漫天星河入夢了。
他跟裴黎東那么說,可哪有孩子不希望自己失散的父母能記得自己?
……
他還記得自己離家前,三四歲時就由母后親自為他啟蒙,將他抱在膝上,教他讀書認字。
母后又溫柔又嚴厲,會把他抱在懷里給他唱歌兒,還會與一群樂女一起奏樂跳舞,轉開的裙子像一朵綻放的花兒,他在邊上有模有樣地舞啊唱啊;而有時他調皮任性,母后就會狠狠地叱責他,用柳絳把他的手心抽得發紅,往往母后一個可怕的眼神掃過來,他就會像是被捏住后頸的貓兒狗兒一樣乖巧老實了。
但他跟仙人走的那天沒見到母后。
是父王把他送走的,他問:“母后呢?”
父王說:“你母后害了病,怕染給你,今天就不來看你了。改日吧。”
小蓮州乖巧地點點頭。
小蓮州被帶著飛在高空之上,可他毫不害怕,甚至趴在大人的肩膀上,穿過織羽層云、夕陽彩虹,俯瞰愈發渺小的地面,驚嘆連連。
他還想:等到母后病好了,他回家見到母后,一定要把美麗的畫面告訴她。
誰知道他在昆侖一待就待到了死。
十三歲那年。
他原本有個機會可以離開,因為其他孩子最晚的也在十歲上修得靈力,而他已經超齡三年。
授課的老師反復測試他的靈根,也只能喟然長嘆:“你這是一丁點天資都沒有啊。不如下山去吧。”
又搖頭說:“興許是你父母一直不把你交出來,你在世間生活太久,那些個俗氣早已污染了你原本的仙骨才會這樣。”
一個沒有靈力的人怎么可能救世?
他們把所有孩子都找到是為了從中尋得一個救世主,無法修煉的凡人于這天地世界與螻蟻無異。
老師說:“不如你還是下凡回去吧。”
澹臺蓮州慚愧,卻不肯走:“我想再自己試幾年行不行?我喜歡練劍,我想以劍入道。”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