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現今不居鎮國公府。
酒樓之上憑欄而望,那輛華貴精致的馬車,去往的是另一個方向。
跑堂的伙計依照吩咐,也要將飯食送往柅園。
酒肉的紛鬧歡笑里,他隱蔽地聽到了。
但繞行過數條街巷,雨水停落。
靜默來到那座燈火通明的私園時,他收傘停駐在門外,卻生出了一股彷徨。
曲起的指節與朱漆的門一寸之距,僵硬著,遲遲落不下去。
門的背后,隱約是誰在竊竊低聲。
“三爺怎么還不回來?”
“不知,怎么連帶著蓉娘和青墜都走了,剩下夫人一個人在這里……”
聲調愈來愈小,是守門的小廝躲著主人在私語。
懷中傘熱燙著他的胸襟,許執終是落下手指,敲響了院門。
很快,門后的人踱著步子,一邊拉開那兩扇門扉,一邊朝外問道:“誰啊?”
但見搖晃的燈籠底下,一個清俊書生打扮的男人站在門檻外,拱手作揖:“在下刑部云州府郎中許執,請見三夫人一面,煩請通報一聲。”
小廝心中分明,三爺定然不愿夫人與外男相見,若是回來責罰他可如何是好。
況且現今黑夜,哪能放人進來。
“這可不行……”
卻又是做官的,正左右為難地推辭關門,見門外人再次揖禮。
“我曾受夫人恩惠,現來道謝。麻煩你跑一趟和夫人說聲,倘若夫人不見,我這就離開。”
透過窄窄的門隙,幾樹婆娑的辛夷花中,是一窗青熒燈火。
那火光隨門開后竄進的風晃動了兩下。
等待之中,不過須臾,從屋中走出一個纖細柔美的佳人。
他站在門邊,看著她走了過來。
珍珠白的薄衫、梅子青的長裙,腰系嫩黃如意絳,曳過小徑旁的濕潤草地。
默然地,緩緩地,從水木清華的園子那一端,走到了他這一端。
離他越近,也愈發明晰地看清了她的面容。
鴉黑的發髻僅用一根木簪別在腦后,幾縷碎發隨雨后的清風,拂過額角鬢邊。
她的臉極白,白得似透出晶瑩的光,卻未施一絲粉黛妝點,顯露出幾分憔悴。
一雙如同彎月細眉下的明眸,也在靜看著她面前的這個人。
曦珠不知許執為何會在這時來找。
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她記不起來了。
眼睫低垂,她看向他手中抱著的那把油桐傘。
“柳……柳姑娘。”
萬籟俱寂里,難言的酸楚郁結在肺腑,許執有些語笨地叫她。
但很快冷靜下來,將被她注視的傘,用雙手捧著,送到了她的跟前。
“我是來還傘的。”
迎面吹來的是什么香氣,清淡地一瞬即逝,像是荷香,又像是牡丹的香。
是從她身上飄來的,他不由屏住氣息,那香卻千絲萬縷地襲入了他的心,裹纏得收緊,讓他苦楚難當。
他以為她會說些什么。
但是沒有,在不敢直視的目光里,他只看見她伸過手,避著他的手,將傘接了過去。
輕輕地“嗯”了聲,便側了芙蓉繡鞋,要轉身離開,從他的眼前消失。
許執忙不迭地喊道:“等等。”
不遠處的丫鬟和仆婦俱是一驚,凝神望著這邊的動靜。
曦珠的腳步停住,回頭看向他。
“還有什么事嗎?”
她張口,溫柔的語調,攜著微微的啞。
自前世牢獄的分別,一直到今生初見的三年之后,仿若隔著千山萬水一般,第一次和擁有這張臉的人說話。
“柳姑娘,我還有話想要和你說。”
她抱著那把沉重的傘,聽到他這般說,也見他逐漸堅毅的目光。
許執捏緊袖子里的拳,呼吸沉了沉,一眨不眨地看著放在心上的人。
“你為何會送我這把傘?”
一個問脫口而出后,似乎容易了一些。
他接著輕問道:“鄭大夫鄭丑也是你和衛陵說過后,請去給我治胃疾的,是不是?”
每當他吃藥時,都會在疼痛里想起她。
但也在那一次次漸好的病痛里,環顧自己的落魄居所,想到她身處的高門深宅、錦繡園林。
曦珠沉默著沒有回答他,偏過了眼。
在不明的光里,望向一墻月季下的池塘,亂紅浮動在水面,蕩碎了藏在睡蓮葉里的半輪明月。
“為什么?”
他執著地追問,終得到了她的應:“沒有為什么。”
一切的前塵過往,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心里,早已化成灰燼,被哪里來的風吹得一干二凈了。
彼此的沉寂之中,灼熱的目光里。
在她又一次想要轉身離開時。
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