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她猛然出聲打斷了他,冷視著他。
“衛陵,你總是有那么多理由!”
“當時若非這樁事,你也不能夠去整治溫家,你敢說你當時沒有設計?我不是傻子!”
這回,衛陵徹底地沉默下來。
吩咐陳沖去燒毀藏香居,是因謀算溫家, 殺死侮辱她的溫滔;也是讓她沒有緣由再出公府,好好地待在京城,等他從北疆回來。
他怕的不僅是秦令筠,亦有許執。
怕他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舊情復燃。
便是那一年的上元燈會,他竟然看到了許執。
前世的一幕幕,在那時未得到她的心意前,日日夜夜地,在他腦中上演。
后來的他,不后悔做下那樁事。
唯一害怕的,是被她發現。
他一直遮掩的都很好,但就在以為兩人快要走過最為艱難的道路,待他家的事結束,他們要過上如同話本故事里,結局的美好生活時。
蒙上的紗,終有一日要因疏忽,被無意揭開,露出里面的真相。
連日不得休息的疲乏,讓衛陵勞累地,無力多做解釋。
此前長達一個多月的爭執吵架,業已將彼此的精力耗光。
半晌,他抬手接著解開盤扣,扯落腰間系掛的白麻,將外袍脫了下來,隨手扔在臨窗的一張靠椅上。
緩緩在榻上坐了下來,在她的對面。
不愿多看那張和離書一眼,怕快壓抑不住的暴躁戾氣,會讓他去撕了它。
望向地磚上微茫的光,又如之前,他點頭低聲道:“曦珠,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
他承認自己的錯誤。
更多的辯解,會讓她愈加生氣。
他知道她的脾性。
始料未及的場面,只想讓他快些消去她的怒火。
盡管茫然無措,讓他的頭疾在一陣陣發作,暗中咬緊了后槽牙。
曦珠望向燈火下,身著白色單衣的他。
冷峻的側臉上,有一個鮮明的巴掌印。
語調一如之前的低弱卑微,但眼神平靜地沒有一絲波動。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認識他了。
好似現在,眼前的這個他,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她仰起頭,逼著自己吞咽下口中的苦楚。
再看向他,哽咽道:“你害死了曹伍。”
曹伍?
衛陵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是誰,原是那個被燒死的伙計。
他道:“我之前賠給他家許多銀子了,夠他們一家子不事勞作,幾輩子的生計。”
“那是一條人命!”
她的怒聲跟隨落下。
她曾命若螻蟻,受到那些生于貧困中人的幫助,拋棄了一身嬌養的皮肉,像他們一樣生活。
洗菜做飯、浣衣耕地、打水腌制咸菜……向那些生于峽州戰亂中的人,討教更好生存的方式。
她不知他為何會如此輕易地,說出這番話。
他也曾為了護住北疆的百姓,而為國戰死。
心煩意亂和燥亂怒氣,充斥在疲憊的身軀。
衛陵縹緲的目光,虛幻一般凝在地上,答非所問地張唇:“曦珠,不要跟我說什么人命,我從前就是顧忌這個,以至于釀成那樣的結局。當時我要是不顧他們,帶兵殺回京城,到時會是什么場面?”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你是不是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不必獨自一人,遭受那些苦難。
衛陵苦澀地笑了下,這些話最終并未出口。
倘若再給當時的他一次機會,他絕不會選錯。
良心這種東西,他早就沒有了。
曹伍的死,他并無絲毫愧疚。
長久無言,臉頰上的疼痛仍在。
可是,他還是轉頭看向她,柔聲道:“我明日再讓人送銀子過去,賠給他家好不好?”
異常冷靜的注視下,四肢百骸的血在逆流,發冷地曦珠直打寒顫。
這種寒冷讓她的憤怒,控制不住地要爆發出來,恨不得掀翻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你就不怕報應嗎!”
“若有報應,也該報應在我的頭上。”
他沉靜陰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若那未來的報應于他而言,不足為懼。
而真正令他懼怕的,是她接下來的尖銳質問。
“我家的鋪子呢?”
“衛陵,你是爹娘生養的,難道我不是嗎!”
她目睹他一日日地拯救衛家,但她連自己的爹娘,都沒辦法救。
剛重生回來時,她幾乎日夜都在想:為何不能回到爹娘逝去前。
淚水從蒼白的臉腮,如斷線的珠子墜落。
曦珠在他的平穩中,日日年年堆積、不曾宣泄而出的深藏情緒,終至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