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識的第一面開始,他便是這個樣子,從未見過生氣。
她看到他又低下頭,不再看她了。
“那你要記得喝藥,別放涼了?!?
她叮囑道。
他低嗯了聲。
于是,她袖中絞緊的雙手松開,轉過身走了出去,跨過門檻,要離開了。
卻與一個迎面而來的人,險些撞上。
是丈夫的隨從。
“夫人?!?
隨從急忙跟她行禮過后,便匆匆進了書房。
門被從里關上。
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的許多事,她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的字音,到底是什么呢。
……
“大人,右侍郎派人過來說,傅元晉在牢獄中咳血不止,審問一概不答,說是要見到您才說?!?
“另外今早前去傅府拿人時,衛將軍也趕到了,和傅元晉起了爭執,兩人打了一架。期間提到衛三夫人,與什么招魂有關,傅府還死了一個道士?!?
隨從看了眼門外,愈發壓低聲。
若非那個瘋婦砍了大人一刀,不至于耽擱要事。
……
廊道上,一個穿秋香色衣裙的女人,愣怔地眺望不遠處那個高大挺拔,步履匆匆的身影。
隱隱地,傳來他威厲的聲音。
“你往衛家去一趟,看那邊是什么情況。”
對著身后的隨從叮囑。
他沒有注意到她,便掩入了一叢夾竹桃的碧綠濃蔭里。
如同鈍刀砍伐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似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噬咬在血肉上。
渾身的血,也像在倒流。
傅元晉猛然咳嗽一聲,從腫痛不堪的喉間,嘔出一大口血。
王壁所言的招魂反噬,終于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眼前一陣陣的發昏,身穿囚衣的他仰靠在堅硬冰冷的墻壁上,看著目之所及的,刑部牢獄的一切。
逼仄、陰冷、潮濕,四周彌漫著腥臭。
是一層又一層堆累在石磚上的血斑,甚至滲入了地縫;是囚犯永不見天日的壓抑吶喊之中,口鼻間的惡臭汗味;是角落里老鼠臭蟲腐爛的尸體,被反潮的水浸透……
隔著不知多少堵厚重石墻的遠處。
又有不知犯了什么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在被刑罰伺候,慘叫不絕。
傅元晉閉上了雙眼。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曾經,柳曦珠也在這里待過。
那個時候的她,年紀還小。見到這些,是不是很害怕。
可惜了,從前他上京時,并沒有遇到她。不若早早地將她綁到身邊,何至于后面,會生出那樣多的事。
不過現今的她,也是和他綁在一塊的。
但他不能再去看她了。
她在那個黑漆漆的屋子里,會不會害怕?
便在這一瞬,傅元晉生出后悔來。
他不該將她困在那里,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他又如何能放她回去,讓她繼續和衛陵相親相愛。
憑什么,明明她是他的妻子,卻要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承歡。
還要用著曾經關心他的溫柔語調,去關心那個人。
即便衛朝將那些招魂的信物帶回去,又能怎樣。
王壁已死,她只能和他在一起。
縱使分隔,也是在一個世。
在這個世上,只有他知道她在哪里。
在他們的家中。
傅元晉心滿意足地等待著。
在拼命壓抑的身體痛楚和心臟酸苦中,回想著她不肯低頭認錯的倔強模樣,等待許執來找他。
直等到一陣穩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朝他走了過來。
很快,牢門的鎖鏈嘩啦啦地響起。
小卒的恭敬,隨之奉承:“許大人,傅元晉就關押在這里?!?
“你們先出去。”
許執對身后的人吩咐。
刑部左右侍郎連同獄卒,道“是。”一同往外去了。
傅元晉睜開輕闔的眼。
在重新沉入闃靜的牢獄中,看向站在他面前,身穿一身官袍、姿態嚴正冷肅的人,吞咽下喉間又涌上來的血。
不覺笑道:“我原以為今日該是許大人親自來捉我,害我等了許久也不見人。許大人是在忙什么,如今整個朝廷,還有比審罪我這個通敵叛國之人,更為重要的事?”
許執垂眸俯視一身落魄、眼臉有青紫斑駁傷痕的人,只是平聲問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和三年前的那次告知,幾無差別的場景。
接著,他便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許執,我不是輸給了你和衛朝兩個狼狽為奸的東西,我是輸給了曦珠。”
許執的身體驀然僵硬住。
傅元晉唇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