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如流水一般,嘩啦啦地從峽州通過,流向大燕的四方邊境,一時興榮繁盛。
光熙帝特點峽州總兵傅元晉,上京受賞封侯。
屆時,便是傅元晉的死期。
風晃殘燈,昏光樹影中。
衛朝神情陰冷地,遠眺總兵府的方向。
將手心中,三叔母離開峽州前,最后一次見面時,給他的錦囊攥得愈發緊了。
與那位許尚書商議除去傅元晉,是為了不被傅家壓制,讓衛家得以徹底復起。
自三叔母故去,傅元晉一直在找機會要他的命。
同時,也是為了三叔母。
衛朝心里清楚,她的早年溘逝,追根究底,是因對他們這幾個毫無血脈關系的衛家人,殫精竭力而致。
但他沒辦法不把這個罪責,也怪在傅元晉的身上。
從那一晚,他背著孱弱的她,在月光下,一路回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壓抑地低泣,滾燙的淚水浸透了他的整個后背開始。
漫長年月里,他目睹她的每一次曲意逢迎,也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擦拭眼淚。
他無數次地在心中,對她發誓。
有朝一日,一定會報了這個仇。
第151章 黃粱夢破(五)
那是一條綿延無盡, 通向未知的道路。
自流放的荒蕪途中,病重的祖母緊掐住他的手,讓他喚出那聲“三叔母”開始, 此后前行的路上,她便一直陪同在他身邊。
哪怕荊棘刺傷,鮮血淋漓。
她從來都是溫柔地撫著他的頭,淺笑說:“阿朝, 別害怕,還有我在。”
原以為歷經十年的苦難, 終于通往光明, 快要得見曙光時,她卻已經不在了。
只讓姑姑對他囑咐:“阿朝, 衛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你照顧好自己。”
僅此而已。
連她逝去的消息,也不讓姑姑傳回峽州,讓他得知。
她不想忙碌戰事的他為難,回京奔喪。怕朝廷對身為衛家人的他,有所爭議。
衛朝知道。
而她是何時病得那樣嚴重,以至于一回京,身體發病,急轉直下。
不過短短半年, 便與世長辭了。
他同樣知道。
起初的操勞,沐雨經霜。
整日在冰涼的河水中浣衣, 腰都直不起來,后來遺留了腰椎骨凸出的病癥;夜里回到那個狹小潮熱的屋子, 還要點燈熬油的縫補衣裳。
飛蛾繞燈飛舞,不時咬人的蚊蟲嗡嗡。
她在燈下, 一壁狠拍去腿上的花白蚊子,一壁快速地飛針走線,對他們笑說:“慢慢來,總會好起來的。”
盡管幾人的肚子咕咕叫著,餓得發昏。
卻在聽到她自信的話,和看到她的笑容時,也對將來生出希望。
他也相信,一切會慢慢變好的。
直到那一天,他看著她梳妝打扮、換上新衣裙,走進了總兵府。
猶如走進惡獸的口中,每次出來,被剝去了一層皮肉,還在縹緲地笑,對他說:“阿朝,我沒事。”
但她所謂的沒事,不過是為了寬慰得到庇護的他們。
他只有在傅元晉的身邊,忍辱負重地咬緊牙,殺更多的海寇,好似才能彌補她做出的犧牲,讓她不用再去找傅元晉了。
他會讓她,也讓姑姑、衛錦衛若,再過上曾經在京的日子。
而非一個銅錢,掰成兩半來用,拮據地苛刻。
她有一個小盒子,是樟木做的。
里面裝著她和姑姑另外做針線活,或是編織花繩,拿去賣得到的銀錢。以及衛若幫人抄書,得到的碎銀。
傅元晉給她的那些首飾和銀錢,她極少動用,除非是用處大的地方。
至于買些米面粗布,都是用樟木方盒中,他們自己的錢。
日復一日的精打細算,她仍會在中秋或是過年時,買小袋子飴糖。
這樣闔家團聚的日子,傅元晉要回傅府過節,她不用去陪那個人。
一人口中塞一顆,她自己也吃一顆,甜得咳嗽了一聲,繼而道:“過節吶,就該吃糖高興些。”
衛錦將糖咬得咯嘣脆響,歡喜地直點頭。
“對,娘親說的對!”
“娘,我還要吃糖!”
她在他們面前,總是對這萬般艱難的人世,懷有祈盼。
倘若不是有一天,他從沿海縣城殺敵回來,得以在兩個月的疲憊后,可以歇息兩天。
還未踏入院門,便聽到了一聲低過一聲的痛苦呻吟,是她的。
他快步沖進去,門被推開的那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面涌來。
她烏發盡散,臉色慘白如紙地,正在地上翻滾。
身下,是被血染紅的粗布裙子,和一地蜿蜒掙扎的血跡。
“三叔母!”
他腦子空白一片,急去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