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一動不動地,讓他抱緊。
忿然氣惱被束縛,她抬眸看他沉靜的睡容,聽他微沉的呼吸。
近在咫尺,長久的凝望里,她逐漸發現,他的兩頰凹陷進去,比之前回京時還要消瘦,下頜的棱角也愈加尖銳,鬢角的發竟有幾絲白。
他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她模糊想起從前的他,眼角眉梢蘊藉風流,面上時常帶笑,再是灑然不過。
可為何短短幾年,會變成這樣一副陰冷生戾的模樣。
縱使睡著,濃眉仍舊緊皺,陰郁里盡是疲憊。他看起來好累。
她知道他擔著公府的重責,當然會累,可他從不會顯露出來,現在竟這般脆弱。
她連可憐自己都來不及,卻有一點點可憐他了。
三表哥,他在北疆還好嗎?
一捧白雪從杏花樹梢撲簌落下,墜在雪地里發出輕微的悶聲,曦珠在炭火的暖熱里,盤腿坐在榻上,拆開了那疊厚實的信。
信封放在桌上,她將那些按著時日順序的信件,一一展開看起來。
從十一月十二日,他收到她的回信與做給他的靴子,到今日的十二月十三日,恰是一個月。書信在嚴冬大雪里,被驛站快馬,從北疆送至京城,花費了將近十日。
而他此次的書信,卻在剩余的日子里,有十六張紙頁。
曦珠看向第一張信上的墨字。
——
今日一早,我與洛平領小隊人馬,外出探查狄羌情況,直到入夜才回營,得知你的信送到,還有你給我做的靴子。
我試穿過,尺寸很合適,沒有不合腳,也很暖和,我很喜歡。
但以后別再做針線活,對眼睛不好。我若要穿的,這邊雖偏僻,卻有城鎮市集,你不必擔心。
我這邊自入十一月,便連下幾場大雪,不知你那邊下雪沒有,照理這個時候京城不該落雪,但今年氣候反常,無法預料,想必也冷得很,你注意好身體,別著涼生病。
你的來信說我娘已找繡娘給你做嫁衣,我在這里無法見到,是什么樣式,你能說與我看嗎?你自己是否喜歡?
另外我很高興你在信里說,你也想我。
你不知我有多欣喜,我想,恐怕這晚都要睡不著了。
真想見到你,但不能,只期盼今晚不會有軍務戰事煩擾,你也能來我的夢里,好讓我抱一抱你。
曦珠,我很想你。
想抱你,也想親你,你允準嗎?
(十一月十二日晚落筆)
——
今日雪勢驟大,幾乎淹沒膝蓋,要連夜拔營,無多少空暇與你寫信。
昨晚我并無做夢,你也并未入我的夢,看來你想我,并無我想你的多。
今日我與你距分別已六十六日,是一個吉利的數,你有無留意到。
望今晚風雪弱些。
祝你能有個好夢。
(十一月十三日晚落筆)
——
這兩日很忙,未寫信給你,晌午抽空寫兩句。
你現在做什么?午時吃了什么?
我方才吃的面湯,有些難以下咽,但好歹吃完,不然等會去做事,就得餓肚子。
明日,我預備領兵截斷羌人的補給,望一切順利。
(十一月十五日午落筆)
——
又兩日未給你寫信,今日又忙一天,現才有些空給你寫信。
真是厭煩戰事,希望一切快些結束,我才能回京見你。
曦珠,我很想你。
你會不會煩我每封信都這樣寫。
你那邊冷不冷?
我這邊現下外頭放晴,雖到處白茫,但出了太陽,總算有些暖了。
……
其實并沒什么好寫,都是些隨手記下的瑣碎,末了盡是膩歪的話。
曦珠將目光轉望向窗外,檐下鴛鴦瓦倒墜的冰棱,折射耀眼的剔透。
雪早已停下,遠處的高空,淺灰的云層破出金光,落在堆覆白雪的院墻花木上,也透過半開通風的窗子,灑落在她膝上的月白裙裾上。
她低垂眼眸,不由伸手進那束光里,反轉手掌,細絨的光落于手心。
不是同一日,同一時的溫暖里,她莫名地想起了他的懷抱,也是這般的暖意。
曦珠笑了下,又拿起他的信,接著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
不過五日是臘八節,很快要新年了,今年我不能回去與你過除夕。
現羌人躲藏起來,只能等開春后天氣回暖,徹底解決完這樁事,我才能回京。
希望能在這年的最后一日前,雪稍停,我可以收到你的來信,不至于讓我一個人在這樣遼闊的地方,覺得太難過些。
我不能陪你過年,你會不會想我?
提前祝你新年快樂,歲歲平安。
……
(十二月三日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