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她走,進了廚房,蹲身單膝跪下來,往灶里看,確是落了兩塊磚。
將袖子往上撩高,他伸手入內,摸索將磚重新往里嵌進去。
等弄好后,滿手沾染了柴火燃盡后的灰燼,他到井邊洗手,她跟了過來,摸著他小臂外側交錯成一個乂的長疤,猶豫問道:“這傷是怎么弄的?”
他笑道:“當年上京趕考時,被一幫匪盜攔住去路,砍了兩刀,好在命大,逃過那劫?!?
蕩滌過的臟水從手上流下,淌入旁邊的菜地。
他回想起當年得以秋闈中榜舉人后,又北上京城參加春闈,卻被三個匪盜搶劫,他拼命逃跑,還是被砍了這兩刀,最后滾落一個草坡,才得以逃命。
那時血流不止,他尋覓到止血的草藥,塞進嘴里嚼著,苦澀的汁水充涌在口內,他靠著一棵快枯死的欒樹,將嚼碎的草藥吐在傷口上,撕下衣裳布條纏繞。
那個夜晚,他躲在一個山洞里,聽著洞外陣陣的狼嚎聲,發起了高熱,一整夜渾噩難眠。
他不停對自己說,好不容易跳出了云州府,絕不能死在這里。
石壁上的水滴答滴答,濺落在他的臉上,早上醒了,他渾身幾無力氣,卻還是繼續趕路上京。
她柔軟的手在他凸起的暗紅疤痕處,反復摩挲,一句話都沒說,但他看出了她眼里的疼惜,又笑道:“都過去了,沒事?!?
“走吧,我陪你去街上逛逛?!?
陪她上街,不過是買些小吃的糖餅,再是哪家酒樓新出菜式,去嘗鮮。
她并不要他買貴的東西給她。
每當經過那些綢緞布莊,或是金樓玉石鋪子時,他只在心里說,等以后一定會帶她來這些地方,不管她要什么,他都能買給她。
他總怕自己冷待她,怕她覺得與他在一起無趣。
可她說不愿意待在公府,寧愿來找他。
后來,她開始念那些詩詞歌賦,學練書法。
她夸他的字好看,不要學那些顏筋柳骨的書帖,就要學他的字。
其實當時的他,縱使曾也被同年或老師贊過字好,但不過泛泛之輩,怎么比得上在史書上留名的先人,想再勸勸她,但低頭時,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都落在他身上,滿眼都是他。
他便沒有再開口,而是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認真教她寫字。
她一個人在寫字學詩時,他又忙起自己的事。
過去好一會,他回過頭,卻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著了。
想起她說在津州被家中送去學堂讀書時,總想打瞌睡的事,不覺有些好笑。
天氣有些涼了,不好驚動她,他腳步放輕,去取了毯子要給她蓋上,卻在俯首時,聽到從她唇邊溢出一聲低吟。
她的面龐紅潤,細眉顰蹙,微翹的眼角漾著催人心神波動的……嫵媚情態。
他的目光停落在她豐潤的唇上,似乎抹有口脂,嫣紅里,微閃著光澤。
看了好片刻,終于忍受不了誘惑般,遲疑地將頭慢慢低了下去。
靜謐的室內,愈近,清淺攜香的氣息聲,從四面八方,如同喧囂的浪潮涌入他的耳鼻。
但在即將觸碰上她時,一剎那的睜眼,她驚醒過來,瞪大了眸,被嚇地差些從凳上摔下去。
無措地將她扶穩后,他的手捏緊,后悔起自己的輕薄,抿緊唇道。
“曦珠,抱歉,剛才是我冒犯你了?!?
“沒關系?!?
她紅著臉,聲很小地這般回他。
秋光漸寒,冬日將要來臨。
窗外架子上的瓜藤,葉片開始變黃,還剩下最后兩個瓜,被摘下掛在檐下晾干,做了擦洗的絲瓜絡。
纏綿病榻的國公夫人終于想起兩人的婚事,請了法興寺的主持合謀。
成婚日子,定在了明年的十月十二。
他也陪著她去往法興寺,點香祭拜了岳丈岳母,又一起去過祈愿臺,將寫了兩人心愿的紅帶,掛在了同一枝樹梢上。
閑暇時,他們去看院子,是今后兩人成婚后要住的地方。
她要給他銀子,但他推拒不用。
國公夫人曾也要給住處院落,他也婉拒了。
他知道這可能會委屈她,但他想,以后他一定會買一座大宅子的。
他們找牙行帶人,去了許多坊市街道看院子,最后選了一處一進的屋子,真是很小,只夠兩人居住。
院子的西南角栽了棵丁香樹和棗樹,與灰色的院墻齊高,對窗的角落有叢翠竹,竹下正冒出幾點筍尖。
屋子周正,有四間屋。干凈整潔,周圍又很清靜,聽說上個屋主著急往南邊做生意去,急著出手。
且院子離刑部衙署近,只需半個時辰。
她拉著他的手四處瞧瞧,墊腳湊聞正盛開的丁香花,笑著說:“以后你去上職,不用起太早了?!?
她時常感慨他住的地偏僻,月亮還未西落便要起床,月亮高懸半空才能回來,很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