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爹問他話。
他低著頭,無聲搖了搖。
曾經有次,賣貨郎經過村里,娘買了幾尺粗布,卻被多找了一個銅板。
為這一個銅板,爹娘商議說,等下回貨郎再來,要把銅板還回去。
當時,爹對他說:“咱們家是窮,但人窮志不能窮,絕不能做偷雞摸狗的事。”
他不敢告訴爹娘,自己沒交學費和束脩,卻偷學了先生的知識。
他更知道家里窮,最近還在給哥哥攢錢娶嫂子,從不敢提讀書的事。
但那些念書聲太吸引他了,讓他忍不住在放牛時,將繩子栓在樹干上,要往那個私塾去,偷躲在最后面的窗戶下邊,動著耳朵聽,抬眼瞟黑板上的灰字。
從春日聽到夏天,再從秋天聽到冬日。
無論酷暑嚴冬,從不缺少一日。
直到那日大雪鋪地,陷進去半只腳,鵝毛大雪還在從灰色的蒼穹,洋灑地往下飄落。
他又來到了私塾窗戶下,躲在角落里準備聽課。
天很冷,他穿的鞋是哥哥剩下的,黑麻布,早就發硬變薄。
腳寒的團起來,手凍地也生了瘡。
他將昨日新學的那篇《孟子》再默念了一遍。
“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他念著念著,漸漸沒了聲,垂頭看埋了腳的白雪。
開年后,爹娘讓他跟著哥哥去學做瓦匠,有哥哥帶著,他可以學到本事,以后有飯吃,能娶到媳婦。
但他不想去,他想讀書。
他已經將先生教過的書都學會,也懂了字里行間的意思。
吸了吸快凍壞的鼻子。
可他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妄想罷了。
他很快不能再來這里,繼續讀書了。
陳參推門出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個小人躬背縮在窗下的雪里,寒風之中,身上也落滿了白雪。
他早知平日講課時,這叫二啞巴的小兒就在偷聽,只是從未揭穿。
卻不想這孩子能堅持這么久,且這般的大雪天,整個私塾的學生都未來,只有他到了。
陳參說不明白那刻的心情,一股熱流竄過心間。
他過去將人從雪地里拽起來,拉進屋里,拿炭給人烘烤,開始考校二啞巴的學識。
既是啞巴,陳參便不報期盼地詢問:“昨日我所教的孟子篇《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可會背了?”
但不想二啞巴緩慢地開口:“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
早就念了數遍的文章,不消思考,只因許久不與外人說話,稍顯遲鈍。
字正腔圓,無一字錯漏。
陳參吃驚不已。
接著便看到二啞巴直盯著他,然后跪倒在地,嗵地磕了一個頭。
“先……先生,我還會寫的,也知道其中典故含義。您的教導,我都記住了?!?
他忙不迭以指蘸水,在木桌上寫起字來,給先生看。
這便是將才八歲的許執,在漫長一生里,審時度勢,所抓住的第一個機遇。
陳參察覺到此子的聰穎及耐性,若于科舉仕途,恐怕前程不可限量。
卻困于家中貧寒,就此耽擱了。
從前他也家貧,但幸有祖產,日夜刻苦讀書,最終不過一個舉人,給人在縣衙做師爺,卻得罪了人,只得來到這個村里,以教書謀得糊口,勉強度日。
他整夜未眠,做了一個決定。
親自去游說二啞巴的爹娘,并表明不收任何錢財及束綃,只希望他們把孩子交給他,今后必有大成就。
此后許家世代,會免去貧農之身,不再繳納賦稅。
陳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許父許母被震驚說動,他們不曾想小兒子去偷學,還得了先生的賞識,愿意不收一文的教導。
小兒子亦在他們面前跪下。
“爹,娘,我一定會好好讀書,讓你們以后過上好日子?!?
便從那日起,二啞巴不再叫二啞巴,有了正式的名,也有了字。
執,寓持拿。
微明,微弱之光。
起事於無形,而要大功於天下。
盡管陳參業已被朝廷那些齷齪勾結所傷,但還是祈望他的這個學生,能越走越遠,做一個對國對民,都有益的人。
他開始教授許執,將自己畢生所學,于口舌,于紙筆,全皆告知。
并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那些經史子集,都送予許執。
不過一年,甚至因驚于許執的成長,怕自己不能再為他之老師,要尋學識更為淵博者,繼續教導許執。
但不用他之費心,在童試之中,許執奪得第一名的生員名次,被當時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