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死啊。
懦弱不堪地連自己都厭棄……
又夢到了在峽州,那些繁重的日子。
初入峽州的第一年冬天,在白日洗完十多盆將士的衣裳,晚上回到住處后,她病倒了,手被凍僵地不能曲伸,腰也直不起來,躺在床上燒地神志不清。
“阿娘,弟弟去給你找大夫了,他快回來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衛錦毛茸茸的腦袋拱在她懷里,一聲聲地喚她阿娘。
她咳嗽著,抬起袖子,給衛錦擦眼里掉下的淚,難聲問:“他怎么能去呢?”
衛若自幼身體不好,這樣的深冬雪夜,他如何能出去,若是又病了,該怎么辦。
衛朝被總兵府征召入營,往三十里外的沿海縣城去對戰海寇,已有十三天沒回來了。
他還從未經歷戰爭,會不會受傷,還有多久才能回來呢。
倏地,門被腳踢開,又被腳踹上。
曾經的貴門小姐沒了那些規矩,也沒再有丫鬟仆婦侍候。
急端一大碗的熱湯到床邊,扶起了臥床的人。
她看到衛虞纖弱白皙的手指也長滿了凍瘡,被滾燙的碗灼地更紅。
今日與她在河邊洗衣裳時,衛虞哭啼不停,現卻說著:“三嫂,我熬了紅糖姜湯,你先喝了,等阿若將大夫請回來給你看。”
“哪里來的紅糖?”她胸腔疼痛,咳了一聲,問道。
這樣貴的東西,她們買不起。
衛虞低下了頭,囁喏道:“我,我……去隔壁借來的,以后會還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隔壁,只住著一個殘斷小腿的兵,是被海寇用刀斬斷的,姓張。
每當衛虞經過他的院門,他總要瞧上兩三眼。
“三嫂,快些喝吧,別涼了。”
……
連續兩日的夜里,曦珠總時不時地想起這些。
到第三日天光微晞后,她醒得很早,精神困乏,只用了些百合赤豆粥,便靠在榻上,接著睡過去。
未時初才又睜眼,穿鞋下榻,叫來青墜。
換過衣裳,再將披散的長發梳理。
她道:“你也去收拾下,我們一刻鐘后出門。”
青墜訝異,忙問:“到哪里去?”
曦珠朝她笑了笑,道:“出門隨便逛逛,我也不知去哪里。”
她猜得出,衛陵會讓青墜去稟報自己的行蹤。
那晚的最后,他沉默不語許久,她也沒再說其他。
臨走時,他道:“曦珠,若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與我說。”
她會說的,等她回來。
秦令筠不敢將她扣留的,既然與姨母提到了要她嫁入秦家。
“去吧。”
曦珠催促了聲,青墜才踟躕地出門。
盛午的陽光有些刺目,隱約悶熱。
她朝窗外看去,穿過綴滿了通黃碩大的杏子,越經被木香花爬滿的院墻,望向了遠方,萬頃高空,遠遠地,似乎有成團的烏云正在聚攏。
定看片刻,收回目光,曦珠看向妝臺上嶄新的鏡子。
一面雙雀鴛鴦菱花鏡。
她從妝奩中翻出一支銀鎏累絲炸珠長簪,手指拂過那尖銳如針的簪頭,對著鏡子,緩緩地,將它插入發髻里。
蓉娘年紀愈大后,有午睡的習慣,現還未醒。
曦珠與青墜走出春月庭前,還是叫住了那個叫小圓的丫鬟,對她叮囑。
若是蓉娘醒了,問起她,就說她想出去走走,一個時辰后就回來了,讓蓉娘別擔心。
小圓點頭,微胖的俏麗臉上露出笑容。
“好,等蓉娘醒了,我會將姑娘的話,說給她聽的。”
曦珠便也笑了下。
要出公府的門,需穿梭過后宅園子。
滿樹紫薇花下,濃蔭密遮,兩個孩子正在玩一個手鞠球。旁邊的假山石頭上,坐著一個仆婦,立著一個丫鬟照看著。
驀地,那彩色的球從梳三小髻,穿黃裳綠裙的女孩手里掉落,咕嚕咕嚕地,順著光潔的石路,滾到了曦珠腳下,素白裙擺微晃,球被繡花鞋抵住,停了下來。
她頓了頓,彎腰撿了粉色的球,六角的穗子還在搖晃,遞給了提裙跑過來的衛錦。
衛錦仰頭看她,有禮貌地道一句:“謝謝。”
“阿姐!”衛若小聲地喊。
曦珠笑了笑,柔聲道:“去和阿若玩吧。”
衛錦點了點頭,便抱著球,又跑了回去。
曦珠沒有再看他們,接著朝側門去。
懷源大街,曦珠知道在何處,離公府不遠,走路只需兩刻鐘。
因是整個京城地段最好之一的地方,凡在京待上一兩年的人,都會知道。
她并沒去跟姨母說,要用公府的馬車,門房懶打哈切過問,只說出去逛逛就回來。
也不租賃馬車,只是走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