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八音盒與信(番外)
——匏土革, 木石金,絲與竹,乃八音。
匠人姓苗, 年六十四,居于京城的西南坊市,一條滿墻爬滿凌霄花的長窄巷子里。
這日一早起床后,迎著寒露涼光, 邊提著小紫砂壺往嘴里灌茶,邊嘬嘬地逗弄籠子里的八哥。給鳥喂食后, 才挺著大肚往門外去, 慢悠悠地,直走到巷子口, 在一株垂柳樹旁的餛飩攤子落座。
“一大碗的筍蕨餛飩, 多加辣子。”
“哎,您坐會兒,馬上好!”
攤子不大,只小夫妻兩個忙碌。
大筒里滿當地滾著骨頭湯,清透白亮,火爐上架著一只鐵鍋,噗呲噗呲地沸著水,往里丟入十五個新包的大餛飩, 待過熟透,抄子撈起, 倒入碗里,給加上骨湯。
木柜的小抽屜全都打開, 依次加醬油、陳醋、香油、小蔥,再是一滿勺紅膩油亮的辣子。
妻子方擦凈桌椅, 要接過丈夫手里的碗,送去給客人。
“我去送。”
丈夫望一眼她的肚子,憨道:“你歇會,可別累著。”
妻子搓洗抹布,斜他道:“現還不忙,要等會忙起來,你一個人來得贏?”
餛飩擺到桌上,匙子一舀,油辣子侵入湯里,翻動出噴香的熱氣來,直朝鼻子里鉆。苗匠人撅起兩寸短須,低頭吹著氣,笑道:“這是有喜事了?”
“昨日才診出的,回家去昏了,找大夫來看,原是有孩子了,還嚇我一大跳!”
“好事,頭先幾月要注意些。”
“大夫也是這般說,我讓她別來,偏要來。”
……
苗匠人在這家餛飩攤子吃了十余年,與之閑談幾句,等圓肚里熱乎乎,將銅板給了,才捏著茶壺,又喝口茶,往自己的鋪子去。
鋪子離住的地不遠,就一刻鐘功夫。做的是典當古玩、修理器物等一些閑雜生意。
徒弟早半個時辰前就挪開板子,敞開鋪門迎客,見苗匠人來了,忙上前說:“師傅,那梁商人又來了,就坐里頭等您。”
苗匠人走進去,不等那人開口,徑直揮手道:“不賣,你走吧。”
梁商人起身道:“上回的價你不滿意,我便再加一千兩。”
苗匠人仍然擺手,“不賣。”
梁商人伸出兩個手指頭,比個價,道:“我再給八百兩,我是真心喜歡那東西。”
一番糾纏,苗匠人煩了。
“那是衛提督留下的東西,人是為國戰死,不管出多少價,我都不賣!”
也怪他那日沒留意,將八音盒露外,讓這姓梁的瞧見,要買去。
梁商人被這死活不賣的態度給激怒了,道:“嘿,我看是你想私自昧下!”
苗匠人趕人:“走走,別擱我店里,耽誤生意!”
等人走了好半會兒,苗匠人才從衣兜里掏出把鑰匙來,將一個柜鎖打開,從里把那個四方的八音盒小心拿出來,仔細給擦抹灰塵,又拆解那些零瑣的機關,用個小棉簽子,給里面復雜的機關上油。
年紀大了以后,愈發老眼昏花,手上動作慢得很,也不由想起當年衛四小姐將這物拿來時,外部被摔,內里有缺,給足定銀,叮囑他定要修好,說是衛提督的東西。
當時觀其外表,上等檀木,外繪華紋,已很精美。等拆開來,他更是驚嘆里面的構造,冷冰冰的鐵石金玉,機關齒輪相互牽制,無一處不精巧,比外更甚。
極盡其能,雖仍于外,全然是好,只需撥轉那個圓鈕,便從盒子里傳出一首曲來,曲調優美,也非世上現存的任何一首曲,但還是在修復后留下了瑕疵,隱于里面。
這樣的稀奇物件,乃他生平第一次見。也不知叫什么,思索許久,遂取名八音盒。
后來,苗匠人想過復刻,終是不能。
他一直等衛四小姐派人來取,但不想翻年后,就傳出衛提督戰死北疆、衛家滿門流放的消息,他便將這八音盒留了下來,隔段日子就給除塵上油,免得銹掉了。
苗匠人是認識衛提督的。
第一次見,還是十多年前,就在今早用朝食的餛飩攤子。
那時攤子還是一個老婆子帶個五六歲大的孫子做生意,孫子便是晨時的那個男人。雖才開張不久,但味道好極,他喜歡去吃。
那條巷子緊挨著梨園戲樓,那天正是冬至,天色只一絲蒙亮。他坐在條凳上,等餛飩端來。
閑等時,就見半昏的街道前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穿一身青衫錦袍,牽著一匹黑馬,從戲樓而來。
將馬引到攤子旁的柳樹邊,系好韁繩,怏怏地打個哈欠,懶洋洋道:“一碗餛飩,不要蔥。”
說完話,就撩袍落座,滿身一股脂粉香氣,撐著胳膊在桌上,眼皮半低著,似是沒睡醒。
餛飩煮好后,是孩子捧來。
快到跟前,興許是太燙了,碗一傾,差些灑出來。還泛著困意的人一下子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