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話出口的瞬間,曦珠啞住。
她想起衛陵最厭煩有人拿這樣的話壓他。
曦珠低頭,就見他似愣住了,眼角的潮紅漸褪,清明逐漸漫進眼里,嘴角緊抿。
她這番話,罵醒了他。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肩膀,撐身翻滾,跪膝抵在她腿間,壓住了她的裙,也將她壓到了身下。
這個舉動太猝不及防,以至于曦珠只覺晃眼顛倒了周遭,再抬眼,撞入一雙漆黑晦澀的眸。
他的目光盯著她,面無表情,聲音冷然低沉。
“你說什么。”
曦珠呼吸都滯住,便在此時,她仿若看見了前世的衛陵。
他生氣時,便是如此。
她久久地看著,一語不發,恍然一副被他嚇到的模樣。
突然,又聽到他一聲笑。
乍然崩出燦然的笑意,將刻意覆著英朗面皮上的陰暗驅散。
他埋首在她的肩窩處,笑地不可自抑,顯然逗弄得趣的震顫,由緊貼的身軀傳遞給她。
“以為我生氣了啊?”
衛陵揚起頭來重看她,“你想罵就罵,我怎么會生你的氣呢。”
眼眸里漾著似水溫柔。
曦珠回過神,方才他是在耍她,氣恨地捶了一記他的胸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她有些抽剝地游魂,想到那時被世事壓身,以漠然無常的面孔示人的他。
“若還不解氣,你就打我。”
衛陵抓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臉就打了過來。
清寂半夜里,在她的驚愕下,極清脆的一聲。
他是多要臉面的人,不管是這時,還是后來。誰要打了他的臉,他能揭了那人的皮!
便在此刻,她隱約覺得他今晚異樣,要細看他驟變的神情,他卻不想被她瞧見,一偏頭,復抵在她的肩側。
又是頹唐的樣子了。
“你怎么了?”
須臾后,她終于開口問他。
聽著她胸口略微急促的跳動,他感到平和,喉嚨卻哽痛澀楚。
聲音很低,飄若浮霧。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做了錯事,你很生氣,不論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要我了。”
他緊抱著她,幾欲將她嵌入自己的血肉,讓她無法與自己分離,卻怕力道錮地她疼,手臂上青筋暴凸,控制著不敢用力。終于只將一直埋藏心里的話,吐露給全然不知的她聽。
“曦珠,我很害怕。”
他閉著眼,些微顫抖地說出了這句話。
第059章 因果說
他還是走了, 似乎今晚臨時起興,翻墻進春月庭,只是為了將那個噩夢告訴她, 想要得到她的一兩句安慰。
譬如“無論你做什么事,我都不會生氣。”“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怎么會不要你呢?”
諸如此類,能證他在她心里地位分量的話。
可哪怕是虛假的哄騙,她也沒有說。
她能感到他摟抱她的手臂在發顫, 她有些好奇那個夢,他究竟是做了什么錯事, 不可饒恕到他這樣的人, 說出害怕兩個字。
但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她沒有問。
擔心無休無止的對話, 會讓人發現兩人的“私會”, 她還是輕輕地對伏在身上的他勸說:“回去吧,你在這里待的久了。”
她的語調柔和到一種難以描摹的境地,似同一片白色的紗絹垂掛花枝,被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夜里清涼的風吹拂過,緩緩地隨飄落的晚花,撫摸過他的臉頰。
于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她的安慰。
在得知她今日見到許執后, 所有的不安卻都平息下來。
他知道前世的她興許一開始只是迫于那門忽降的婚事,答應下來, 但后來卻是真的喜歡上許執。
曾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 卻不知珍惜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只有失去, 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反復受著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煎熬。
最后釋然地放手,是因知許執值得托付,恰如她母親所托。
“若到婚嫁時,請說一個誠實可靠之人,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待曦珠好,足以。”
從前,他無數次地懷揣嫉妒,暗下將自己與許執比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向她表明,比起許執,他才是那個能真正待她好的人。
但那些都是幻想,當沉重的世事如山壓來。
在前世的終章,他才發現自己比起許執,輸了徹底。
他給了她什么呢?不過一個虛空的衛三夫人的名頭,以及一副重擔,讓她在峽州那些惶恐的歲月里,消磨了自己。
重來,又卑劣至此,隱瞞了她。
“嗯。”他應道,在她的頸側蹭了蹭,才起身。
也拉著她的手,讓她順勢坐起來。
他揉了把她散落毛茸的頭發,哼笑道:“我走了,別擔心,不會被人瞧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