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藏香居那些產地外藩的香料只能從熟商手里購得,趙聞登家便是其中之一,一路從津州輾轉漕運過來京城,價格翻升好些。也不單是海運加河運的一路波折難處,其中還需花費月余時日,再是京城地價高等諸多緣由。
因而在京城做茶葉瓷器香料這樣的生意,都預先要與買家簽訂契據,以防任何一方變卦,損失了各自時間。得了銀錢,還要轉給津州那邊。剩下的,才能歸入賬中。
這一場大火,不僅把開年將要交托的香料燒去十之有九,損了本,還要賠上兩方銀錢。
但兩個伙計先前多是管著雜務,對算賬一事并不很通。曦珠望著他們被灰覆的疲憊面容,沉默了會,聲音放輕了:“你們去休息吧,也沒有多少了,我自己來就好。”
兩個伙計猶豫,再推說便先去了。
曦珠一下子坐到石階上,任由塵土將一身白裙染上。賬冊放在膝上,握著筆的手撐抵額角,低著頭,閉眼一動不動。
衛陵一直在旁看著,他走到她身邊,落下一階坐了。
想要伸手摸她的臉,但因手上的傷,只是用手指將那根因這夜頻發事端而歪落的發簪撥正,重入旋花髻中。柔聲說:“曦珠,我幫你,好不好?”
她望向他那雙仰看過來的眼。
衛陵道:“我讀書是不好,可算數是精通的,算表背的最快,那些最難的算籌題我也都解的出來,以前先生還常夸我來著。他們算不好,我能幫你?!?
他眼中再坦誠不過。
曦珠沉默會。
她將其中一本賬拿給了他,兩人核算起來。
他算得很快,甚至不用算盤,默算得出結果,就報給她聽。
每說一個數,都要抬頭看她一眼。
曦珠沒有看他,一直都在對帳,冷冽的北風吹得手發紅,一頁頁翻過去,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唇色幾無。
當衛陵低聲報出最后一個數字后,他沒有再低頭下去,而是看著她,喚她的名字。
“曦珠。”
曦珠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賬合上了,站起身,身子搖搖欲晃。
衛陵扶住她。
她搖頭:“我沒事?!迸查_手臂,自己往前面去了。
曦珠在前面的屋子等柳伯他們回來,直到天飄細雪,才等到人。
柳伯說今晚的京兆府門前都擠滿了人,案子很多,搶劫偷盜拐賣的,哭聲罵聲成片,也是借著衛三爺的名號,由人帶進去,記錄在冊,說會盡快派官員和仵作來看查。
曦珠點點頭,并將那個核算過的賬本遞去,與他說了起來。
衛陵站在門邊,望著遠處夜空下的橘黃天燈,已過子時。背后是她與人隱約的說話聲,并聽不清楚。
“明日我會早些過來……曹伍……我再想想?!?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臉上,他所有的表情歸于平靜,直到腳步聲來到身邊,他看向她。
曦珠道:“回去吧?!?
他一直在等她。
“好?!彼麘馈?
回公府時,兩人坐的是店里的馬車,方才奔波于北城的京兆府和西城間,這會又有雪,走地有些慢了。
曦珠靠在車壁上,側著臉避在陰影里。
從開年起,她從來憂心忡忡。已經能預想到接下來的動蕩,只是沒想到第一件就落在她身上,還死了曹伍。
她問:“二表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做?”
衛陵偏過身,將車簾壓實,擋住從窗外吹向她的風雪。他明白她為何現今陷入困境,卻還掛心衛家的事,并沒有問她為何忽然問這個。
他低聲道:“父親回來后本就一堆事要忙,常不在府上,他的身體還因積傷復發,這段時日也一直在養傷。我打算等這個上元過后,就去與他說。”
他又道:“你別多想這事了,是衛度自己做錯的,欺瞞家里,沒道理讓我們瞞那么久,操心他做什么?!?
曦珠沒辦法與他說其中嚴重,又聽他的打算,輕應了聲。
當今她要先處理好這起火事。
第一,是要找出縱火的人,以此追究責任,但這中間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也不知那人目的何在,更不知能不能找到人。
第二,今晚一過,明日起就有要交托香料的買家,必然要去和他們說清楚,契據上違約的條款也要先賠,這筆錢只能先動自己的嫁妝。至于更晚些定下的,還是要先找出縱火的人。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晚的事,待我自己去和姨母說,三表哥,你不要…”
她忽地頓住。
衛陵知道她的擔心,正要答應,但接著感到一股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今晚穿了身鸚哥綠的窄袖圓領袍衫,在沖入后倉救火時,被漫天的香煙熏地發灰。袖子手肘處已經燒壞,臂膀上精繡的團窠奔鹿紋毀斷。整件袍子被水淋濕了,也被冷風吹地半干黏在身上。
下一刻,一只手伸過來,衛陵將手臂撇去躲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