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落下一粒石子,我揉著頭皮抬起了頭,程躍正在上面笑吟吟地看著我。我看看背后屋子里的熱鬧,走上臺階,坐在臺階上,看著他滿院子的花朵,聞著風中的花香,忍不住說:“你真厲害。”
他依舊趴在墻頭,“我來是剛想起一件事兒,你還沒給我你的微信,還有聯(lián)系電話。”
我愣了一愣,之前母親不在,爬個墻頭就能見到人,竟忘了這件事,于是掏出手機,只聽程躍賭氣說道:“看來你這幾天一點都沒想起我。”
我無奈苦笑說:“這兩天我們家什么樣難道你隔著院墻沒聽見?我快得躁郁癥了。”
他用手機掃我的二維碼,看著我的臉色試探的說:“你媽確實有點夸張。”
見我沒什么反應才又補充一句,“幸好墻那邊住的是你。”
我與他閑聊著,看見魏明闖開門沖了出來,程躍迅速往下一縮腦袋,而我依舊穩(wěn)坐在臺階上,打賭魏明看不到我。
他從東屋飛奔到西屋我的臥室里,橫穿整個走廊,“哐當”一下坐在電腦椅上,果然沒有看見我。
程躍抬起頭,看著樓梯旁邊我的臥室,“他看見你沒?”
我搖搖頭。
程躍:“……這什么眼神兒?這么大點地方多了一個人他竟然看不見。”
我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我得先下去了,讓我媽看到不知道還能說出些什么來?”
他大概沒能理解我的意思,趴在原處疑惑的將腦袋一歪,見我走下樓梯才離開那里。
我聽著背后鐵質(zhì)的樓梯上清晰的腳步聲,不知道為何,忽然感覺到一陣心酸和恐慌。
我轉(zhuǎn)身看了看身后,不見了他的身影,才重新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屋子里。
第二天,村子里有人家蓋房子,請父親去幫工,徒留我和母親在涼亭底下,我照顧她復健,直到她說腿疼休息,閑暇之余我將院子里的落葉清掃干凈。
母親頻頻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有話要說,卻沒急著問她要說什么——反正她說話我也不愛聽,說不說的無所謂。
當我將垃圾倒掉以后,母親才終于鼓足勇氣似的說道:“人家夸你那是禮貌,外人誰不這么說好話的?你別太當回事了啊,自己心里有點數(shù)。”
我心頭涌起一陣羞憤,羞憤一直燃燒到了我的臉上,我默默低下頭,感覺沒臉見人似的,我不知道我的臉上是否正一片火紅。
我自然知道她想告訴我什么,因為她全身都在說:別人夸你漂亮那不過是禮貌,不管長成什么鬼模樣外人還有說的難聽的不成?你自己心里有點數(shù),別給點陽光就燦爛,還真把自己當盤菜!未免太過不要臉!
她還真是有心,特意提點我這些,不知道她是否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惦記著這個。
我將掃帚擱下,拿起手機和板凳走出大門外,她若不是有事需要叫我,我便坐在門外看看手機、看看風景、逗逗對門家的狗。我希望能用一些別的東西來充斥下我的心靈,與母親保持著距離能讓我感覺稍微安心些,我不想讓無緣無故的羞憤冒出來鞭笞我的靈魂。
因為我不愛搭理她,所以我們之間除了沉默,就是母親在自說自話,她忽然盤算起給我說媒相親,說起最近找對象的幾戶人家:一個年紀大些,大了七歲,離異有孩子,一個跟我年齡相仿,但智商有點殘缺,一個有犯罪案底……
我垂頭看著手機,忍受著她語氣里的羞辱,沉默地聽她說完了一圈,驚覺在母親的眼里我竟然只配得上這樣的人。她讓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扔在路邊來賣的,懷疑就算是有個老得快入土的人過來找二房的話,母親也會把我送出去,還要慶幸終于有人把我給收了。
我希望她能閉上嘴,但阻止了三番四次無果,她總說我太大了,再不找就沒人要了。于是我抬起頭,認真的注視著她的眼睛,冷靜的說道:“謝謝,不用了,我想找的話我自己會找的。”
母親忍不住嫌棄的將頭撇過去一邊,咧著不太靈便的嘴唇,擠上了一只眼睛,朗聲說道:“哎喲喂!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長得多好吶?”
她抬起那一只靈便的手,指著房間某一處,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你快去照照鏡子哈!快去照照鏡子!!!”
她這話聽起來很像是在說:你快去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明白她還在為那一晚上大媽的夸贊而懲罰我。
在母親的暴躁和憤怒中,我心中緩緩浮起一個念頭:她是不是恨我?
這是我第一次懷疑母親會恨我,心中的震驚無法言語。
一分鐘后,待氣氛稍稍和緩時,我才慢慢抬起了頭,審視著她的臉色,希望能看出些什么。母親的臉上正帶著幸福和滿足的笑容,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副純潔無害的小女孩的模樣,完全想象不出她剛才的猙獰。罵我的那一場顯然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滿足,就像是久旱逢甘露,澆灌的整張臉都在發(fā)光。
不得已,我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傷害我似乎是她心靈上的養(yǎng)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