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真好啊,居然現在就讓你穿新棉襖了,我可慘了,我爹娘非得讓我初一才能穿新棉襖,哎,我真羨慕你。”
小石頭手里的鏟子頓住了。
他埋著頭,抿著唇,不知為什么,他沒解釋。
羨慕。他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會被別的小孩羨慕。
小虎子問:“哪個是你爹啊?綁著你的那個嗎?”
“不是。”他否認,埋頭,將聲音壓得極輕:“穿黑棉襖的,眼睛大大的,笑起來特別漂亮的那個是我爹。
個子最高的,長相很英俊的,那個人也是我爹。綁著我的那個人,是我爹的弟弟。”
沈星河立在土圍墻的里面,垂著臉,倏爾回身想往回走,但他不知道謝清遙在他身后,沈星河回身的太快,猝不及防險些撞在了謝清遙的懷里,杯子里的熱水一蕩,謝清遙眼疾手快,接過了他手里的杯子。
沈星河揚眉,擠出一絲笑容來,帶著一抹懇求的語氣,極為小聲說:“那什么能不能別去戳穿他?”
他竭力的撐起笑意:“這會兒咱們去戳穿他,他可能是得社會性死亡,簡稱,社死。”
謝清遙有很多話想問沈星河。
諸如,你遇到的那些明明想吃,卻不好意思吃的東西都是什么?
你和哪個小童玩耍時,偷偷摸摸的告訴對方,你有一對很愛你的父母。又是卻被誰戳穿當場,致你無地自容。
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問他,你從前可曾挨餓受凍,可曾遭人冷眼,可曾孤苦無依。
你最無助的那些時日,是怎么撐過來的。
可這些問題,一旦問出,便是重揭了他的傷疤。
他想,倘若這世上沒有小石頭。他大概一輩子也無法如此深切的了解到沈星河的過去。
謝清遙極力壓下心底涌上的滿腔心疼和酸楚,抬手撫了撫他腦袋。
像是安撫似的,沈星河倏爾便放松下來了。
靜了一陣,聽得外面的小孩說起了別的,謝清遙這才走出去,將水杯遞給小石頭。
小石頭緊張極了,咽了口水,他生怕虎子說出什么話來。
謝清遙將他手里的杯子遞到了小虎子的手里,驀然彎身,在小石頭和沈星河錯愕的目光中,謝清遙將小石頭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語調輕揚的問小石頭:“一會想吃什么去?”
小石頭震驚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石頭騎在了謝清遙的肩膀上,渾身緊繃著,紋絲不動,大氣兒都不敢喘。
謝清遙帶著他走到了遠處的山坡上。
沈星河也很震驚。
他逆光望著遠處的謝清遙,望著望著,他的眼睛紅了。
忽然之間有點想猛男落淚。
他淚眼婆娑的望著謝清遙的身影,深深地吸口氣,又忽然之間想到快過年掉眼淚可能會影響明年的財運。
淚腺立刻閉上。
封死。
他吸了吸鼻子,扭身回院。
小石頭錯愕的回頭看向小虎子那邊,見小虎子蹲在地上,朝著院里喊:“爹爹!我也想騎脖梗兒!”
“騎老子胯骨軸子吧你!上回你小子尿我一后背你忘了是嗎?”院里傳來了虎子爹的暴喝聲。
小虎子心里遭到劇烈暴擊,“哇”地一聲哭了,捂著臉,嚎啕大哭:“石頭哥他爹就讓騎,沒到年初一就讓穿新衣!憑什么我不行?”
虎子爹:“你跟人家比比別的吧!人家這么小就幫家里送貨了!你就知道刨土!大過年的!你瞎咧咧真他娘喪氣!再出聲老子打你了!”
小石頭驚恐的回頭和謝清遙解釋:“我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誤會了你是我爹,我我”
“登高望遠,什么感覺。”謝清遙忽然之間打斷了小石頭的話。
小石頭黑燦燦的眼睛眺望遠方,人便楞住了。
他第一次以這樣的高度俯仰山河。
峰巒疊嶂的遠山連綿起伏,山巔繚繞在云霧之中,青山腳下是那條綿長的紅蓮江水。
江水被嚴寒封住,冰面落了一曾白白的霜。
零零散散過江的行人,遠遠看過去,像是搬家的小螞蟻一樣渺小。
小石頭抬頭望著頭頂的蒼穹,厚重的云層將天壓得很低,太陽藏在烏云里,有絲絲縷縷的金光從云里透出。
他抬抬手,仿佛蒼穹唾手可得。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坐在謝清遙開闊的肩膀上,像是坐在一座偉岸而屹立不倒的山峰之上。
“感覺很好。”小石頭呆愣愣的說。
謝清遙:“凌人之上,凌于山河之上,凌于萬物之上,這感覺自然會很好。”
小石頭:“冰上的人像小螞蟻。”
謝清遙:“是啊,人,不會介意螞蟻的目光。
他們渺小到讓你不再需要介意他們的目光,更聽不到他們的非議了。
只要你足夠高,高到云泥之別,你甚至不屑于踩死一只螞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