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按時交,早晚有門禁,還會督促你抓緊文化課。畫室里開著冷氣,沒剩幾個空著的位置了,她倆剛一坐下,額間蒙著一層細碎的汗珠,身上捎帶的熱氣尚未消散,就聽對面陳嘉宜故意抬高音量說道:“傅晚卿,周晗,你們遲到足足五分鐘了,第幾次啦?還有許家銘,你們仨注意點吧,這個月要再犯可就要罰款了。”傅晚卿是畫室里公認畫功最強的學生,天生長著一張上乘漂亮臉蛋,性格隨和,人緣極好,畫室里跟誰都能說上兩句話。偏偏有些人最看不慣的就是這類八面玲瓏的人,陳嘉宜和她的姐妹就是,幾人不對頭并絕非一日兩日,但往往都是陳嘉宜單方面挑釁,暗暗和傅晚卿較著勁,殊不知她們在傅晚卿那連對手都算不上。周晗性格直率,表情略微不爽地撇撇嘴,正想反駁,就被傅晚卿順手摁在座位上。力道不重,卻驟然給予她安心的信號。
周圍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們這圈,像森林中覓食的惡狼,眼里散發著趨向八卦的綠光,仿佛下一秒她們就會廝打在一塊扯頭皮。縱觀整間畫室,只有傅晚卿站著,不卑不亢,面對陳嘉宜刻意的刁難,就好似一位長輩對待無理取鬧的孩子,笑似非笑道:“謝謝提醒,我們就去上了個廁所,沒注意時間,的確晚了,下次會注意的。”說著攤開掌心,“你看,剛剛擦手的紙巾還在這兒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呢?”“得了吧,人家的事要你管?罰的又不是你的錢,陳嘉宜,你管天管地還管人上廁所呢?”一旁和傅晚卿關系不錯的同學看不下去,出言相助。一拳打在棉花上,再說下去也是無用功,陳嘉宜自知理虧,便沒再與其爭論。老師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窗口,正逐步向教室前門靠近,陳嘉宜撩了撩被漂成金黃的頭發,正準備轉過身去,余光恰好瞥見仍站在原地的傅晚卿。畫室里還有人在低語,或是談論著今天的晚飯,或是在討論接下來購物平臺雙十一大促的預售。溫度過低的空調掀起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陳嘉宜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定格在傅晚卿身上。只見她微斜著頭,鼻梁高挺,燈光自頭頂落下,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塊黑影,使周身的溫度倏然降低。傅晚卿一手握住炭筆,一手拿著美工刀,刀片劃在筆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注意到她的視線,傅晚卿抬眸,目光細細劃過她的臉龐。陳嘉宜突然覺得此刻傅晚卿如同一只伺機而動,準備捕食獵物的毒蛇一樣森然陰冷,黑白分明的瞳仁,盯得她脊背發涼。不多時,就在老師踏進畫室的那一秒,傅晚卿收斂神色,掀起嘴唇,朝她露出一個挑釁,又意味深長的笑。凌晨一點,傅晚卿將頭發吹到半干,坐在桌前刷歷年的真題卷。江圖的宿舍是上床下桌的雙人間,她和周晗因為作息相似,就住進了同一間。傅晚卿家住市區,離畫室并不算遠,原先是有條件走讀的,可自家庭發生變故后,母親的工作愈發忙碌,家里經常沒人,她又屬于廚房殺手,簡而言之,不會做除泡面和蛋炒飯以外的食物。從前還能去隔壁蹭,現在是沒機會了,索性直接住畫室的宿舍里,有人陪,還有飯吃。訂正完答案,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周晗床上屬于手機的亮光消失,傅晚卿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輕手輕腳地收拾好桌面,就在桌前發起了呆。傅晚卿想起出發集訓前一天,她難得能和母親一塊吃頓飯,飯桌上母親忽然提起隔壁:“今早我在院子里澆花,看見有群人抱著大小不一的箱子從隔壁走出來,好像是把東西全都搬走了。”她一愣,腦海浮現幾個月前還和她坐在公園蕩秋千上聊天,一起穿著大衣吃雪糕的少年。神色懨懨地扒拉了一口飯,她狀似無意地問道:“現在怎樣了?”“我出去看的時候,正巧碰上那位身邊的助理,認出我之后打了聲招呼,我問這是在做什么,助理告訴我顧奶奶不久前去世了,顧爺爺怕觸景生情,也就不回這兒住了,連帶著嘉樹也不過自從那次的事后,他們也確實很久沒來過了。”說完這些,母親長嘆一聲:“真是造化弄人。”她至今都清楚記得當時的感受,心就像被人掏了個無底洞,攀上酥酥麻麻的壓抑感,而她無限下墜,仿佛沒有盡頭。心不在焉的等母親吃完飯,去書房開會后,傅晚卿僵硬地翻出手機,在對話框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敲下叁個字:“你在哪?”果不其然,它也同之前一樣,石沉大海。傅晚卿想,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連帶著他們的約定,消失得一干二凈。傅晚卿頂著碩大的一輪黑眼圈,熬過酷暑,熬過轉瞬即逝的秋天,終于熬到聯考前夕。臨近圣誕,大街小巷都充斥著圣誕元素——圣誕樹、圣誕老人、麋鹿在畫室的最后一天,她和朋友們相互道別,離開時,抬頭凝望圣誕樹頂端那顆閃耀的星星,終于長舒口氣。傳說對著伯利恒之星許下的愿望都會實現。她猶豫片刻,作罷。這個愿望不會實現的。結束集訓生活,她一個人把收拾好的行李從小區扛到家門口,就連門衛大叔都看不下去,給她弄了輛小推車,說這樣搬東西會輕松些。傅晚卿笑著道謝。家里平時都沒什么人,但母親會定期請人來打掃,所以還算干凈整潔。推開房間的窗戶,她習慣性地朝隔壁院子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卻只有叢生的雜草,和荒蕪的花圃。記憶中盛放的玫瑰早已遠去。她靜默許久,說不清自己究竟都在期待些什么。而傅晚卿始終未曾知曉的是,那爬滿了爬山虎的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