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帝京,七朝古都,帝國之鋼鐵心臟,是涇北二十一城拱衛的威嚴的獅王,依山傍水,隨處古跡。這座人口數以百萬計的不夜城,一如慈愛昏聵的長者,笑看百態人生。
獅子打盹,帝京的夜晚絢爛至荼蘼。
護城河邊的秦樓楚館興盛千年,見證許多文化遷徙或朝代興衰,被史學家稱為歷朝歷代的衣冠鏡。百樂門原身為瀟湘苑,繁茂近百年。
自國內革命維新,至帝國興盛,封建王朝的蹤影大多沉寂消弭。而護城河岸的盛景正是夕陽無限。
昔年皇城公然販賣人口的妓院搖身一變,成為權貴爭相追逐的高雅之所。百樂門仍是其間翹楚。甚至牽頭各大館子擬定了行規,更甚于取得了專治警署搜查的執業證書。
牽一發而動全身。白日里再堅定對于這等下流行業口誅筆伐的人,無論是高官、記者,或者是筆下見血的諷刺小說家,提到護城河的花船與紅綠,提到登船后體貼入微的服侍與銷魂一夜,很難有人不心顫。
封建王朝被推倒數十年,世間百態的更迭不易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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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樂門是護城河岸風鈴渡漂浮著的花船群。長數十丈的船最多容納仆役舞女數百——這些人生活于此。晝間花船變作貨船,夜里行商,買賣花草肉皮。
屈籬一行人泊車趕到渡口,有翹首以盼的女子成群投懷送抱。屈籬在坊間人送外號鬼差。見她多是抓人時候,軍部的高墻大院從未被放出一個豎著出來的嫌犯,見她等同于閻王催命。
舞女也多避諱她這一類劊子手,嫌惡她眉骨的傷難入眼,嫌惡她身上血腥氣與煞氣,嫌惡她板著臉又裝腔作勢來惹風流……
小葵唯獨不是。她是百樂門中針對屈籬態度問題的特例。她對屈籬,是一見傾心。
“出來賣的還假清高,賣給誰不是賣啊?”她為屈籬檔過許多貴賓,鴇母與經理甚至她那些同命卻不同心的姐妹無數次唾罵她。
小葵不在乎,心里只裝著一件事,日思夜想等那人團聚……
屈籬踏上渡口靠近半步,她踩碎步匆匆相迎,纏她手臂抬頭,笑盈盈地嬌軟地嗔怪:“屈大隊許久未來了。”
屈籬沉眸遠眺,不夜城、河堤煙柳、花船、舞女、女侍,她的確有陣子不見,瞧在眼里身臨其境,有些陌生。
她打量來往的急切于配對的人,隨口說忙了陣。
“聽姐妹說,前幾日有位大官醉酒,胡亂說起些軼事,說你與同僚為一個漂亮的海歸小姐爭鋒吃醋。”小葵親昵挽著她,拉她往船上走,邊走,邊估摸她心情。
果不其然見屈籬眼一沉,小葵心道不妙,賠笑,“官人,我學了調酒,嘗嘗可好?”
這些自詡價值低廉的女子見人便稱官人,真正印證那句古話——人盡可夫。
屈籬心無波瀾,她此番前來是為應酬,帶忠心的手下喝酒吃肉,拉攏人心。
“伙計,下一艘船。”
她話對仆役講,小葵勾唇竊喜。坐小船便是單獨過夜。
屈籬轉身,抬了抬下巴。她身后那伙人收斂各自輕浮的言行,依次隨她上船。
屈籬沒有理會身邊神色驟變的女人。小葵咬了咬唇,揮手帕要同樣遲疑的姐妹們跟上。
舞女陪酒或起舞助興。紗衣落地,心衣紗裙的遮面女子直往客官身上貼。
一頓花酒喝得火熱,興致高起。男人們禁不住,眼珠子快要把香汗淋漓的舞女看穿。屈籬最后提一杯酒,慶祝姐妹兄弟齊心告破雙子星案,擒獲內鬼。小葵就貼身侍奉著,一杯杯為她斟酒。
酒過三巡,酒桌上只有兩個半人清醒,早有人將花燭吹熄,摟著舞女滾去一角的地墊上糾纏一處。
還有的,露一身白肉,跌去桌下,枕在舞女身上。
小葵雖是旁觀過,跟在屈籬身邊,卻難以平靜。她的眼神不時投過去,期待屈籬有所動作——溫柔或粗暴的,有無前戲她都愿意奉陪。
小葵之外,余下的二者喝沒各自三分理智。化雪很像屈籬風格,因為顴骨落刀疤更相像幾分。
“今夜多謝姑娘奉陪。”
小葵抿笑,為屈籬捏著肩,垂眸瞧她閉目養神的側顏,心中歡喜,大大方方的不似自嘲,“妾身早已是婦人,哪里當得起官家如此稱呼。”
化雪望著她,紅著臉頰羞笑。
小葵一顆心全系在靜默不語的某人身上,垂首,扶她肩頭,輕問:“官人今夜飲過不少酒了,接下來想跳舞,泡溫泉,或是……直接開房間歇下?”
屈籬閉目享受著濃酒醇厚與玫瑰花香,醉在。女人話一出,她的綺夢無形散去。不知怎么,她學起幼時私塾里的老先生,學人家酸丟丟文縐縐拉長聲吟一句詩——除卻巫山不是云。
按理,她與此刻的身邊人親近過無數次,默契理解遠勝過對管虞的,然而默契熟悉是一回事,喜愛渴望又是全然無關的另一回事……
屈籬心生抗拒,借口透氣躲出去。
她站在船頭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