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醒來之時,已值黃昏。
天邊薄暮靄靄,銀絲灑落,林中雨僝風僽,落葉蕭瑟,身旁空無一人,只余火光燃燒。
他靜坐片刻,支起身體,在火堆旁見著幾個炭火寫下的小字,落于黃土之上,也是一筆一畫端端正正,娟秀清雋:【我去采藥,切勿擔憂】。
少年面容冷淡如常,真會說笑,誰會擔心她?總歸不是他。
燕歸原地打坐,氣息翻涌,內(nèi)力自氣海丹田而出,經(jīng)由天樞、靈墟、中府叁穴,本該會轉(zhuǎn)七經(jīng)八脈,不料中府穴已有氣血瘀滯之相,氣息煞時回轉(zhuǎn)逆流。
少年一時面容蒼白,強行運行一周天后,他雙指一并,往天突穴一點,穢氣驟升,唇舌腥甜,喉中涌出星點毒血。
非但不覺輕靈舒泰,更是冷汗涔涔。
憑他一人,定是不能將毒盡素逼出,而今右手經(jīng)脈因毒阻滯,暫不通內(nèi)力,即便他有磅礴內(nèi)力,也無計使出。
燕歸心底思忖,眼見天色漸沉,殷晴還未歸來。
殷晴將燕歸帶至山洞后,燃起一堆火,獨自走入重重煙云雨幕中,僅撐起一片寬大綠葉,往林深處去。
她運氣尚佳,一連尋到蘇葉、連翹、生地、天冬等汗力較強,常用于風寒表癥的草藥,雖不宜現(xiàn)采現(xiàn)用,但情況危急,也不容她多想,連忙采起收入囊中。
回程之際,殷晴忽聞叮零水聲,尋聲往前,撥開層層綠障,她見著一灣潺潺流淌的曲折小溪,殷晴立時心生喜意,上前一步,將草藥泥漬洗凈。
又發(fā)現(xiàn)溪中游魚叁兩成群,她喜上眉梢,立時想著要捕魚一只,吃了好幾天干糧綠果,腹中饞蟲難耐,早就想沾沾葷腥。
殷晴放下綠葉,挽起袖子就要下溪撈魚,可無奈這撈魚功夫不似她想得那般簡單,手上技藝實在生疏,撲騰的渾身濕透,直至風瀟天晦,斜雨欲停,她也未能抓住一尾。
正當她氣餒之際,忽聞聲后笑音清冷,伴隨銀鈴脆聲飄蕩,叮叮鈴鈴,借風乘雨,絲絲入耳。
“連只魚也抓不住,就這本事,也敢獨闖江湖?”雖口中說著這般不中聽的話。
殷晴卻是滿面欣喜,回頭一看,燕歸身如瓊枝玉樹,自暮雨深深處,踏行而來。
“你怎來了?好點了嗎?頭還昏沉么?”殷晴圍著面無表情的少年來回轉(zhuǎn),左看看右瞧瞧,當真不見外,她踮起腳,欲以手輕觸少年額心:“還燙不燙——”
才抬在空中的手被燕歸一把抓住,他皺眉低目:“別鬧。”
他看她,柳腰蓮臉,沾了一身春雨霖鈴,黃衫濕潤緊緊貼合肌膚之上,更是裊裊亭亭,脖頸雪白,冰肌瑩徹,還有隱約水痕沒入衣襟之下。
少年忽覺口干舌燥,唇齒微張,呼吸一重,喉結(jié)不禁上下滑動。
偏偏…她毫無所覺,還要踮腳貼近他,面上笑意盈盈,在這萬丈深山,凄凄陰云之下,她一笑生輝,似桃李當枝,灼灼其華,直讓他心跳一漏:“你怎么不說話?讓我看看呀?”
“你…”
“我怎么啦?”她眨巴眼。
他只能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
燕歸眼底深沉,從齒間緩緩磨出一字:“你——”
他偏過頭,不去看滿眼天真無邪的她:“你不知道…”
“什么?”殷晴不解。
少年咬牙,故作冷漠,卻露出泛紅的耳尖:“你渾身都濕透了。”
一句話說的磕絆數(shù)次,全不似來時從容不迫。
殷晴這才低頭一看,因是初夏時節(jié),中原熱氣難消,她穿得一身黃衫長裙,圖個輕薄便利,現(xiàn)今沾了水,卻是玲瓏曲線,婀娜身姿,一覽無余。
殷晴后知后覺,只覺他那握住她手腕的冰冷指骨一下燒起,燒得她臉頰紅如緋霞,羞怯難當。
她慌忙一掙,也是偏頭,不敢再看他一眼。
兩人都是一默,只余風聲蕭蕭,水聲泠泠。
燕歸利落地解開紅袍,披于她身上,冷言冷語:“你要是病了,可沒人會照顧你。”
殷晴如被點穴,慌里慌張地扣上扣子。
就見燕歸隨手撿了根細長木棍,抽出笛中劍,將一頭削得鋒利無常,直直往溪中一扎,他眼疾手快,落幾下便是幾條魚。
看的一旁殷晴瞠目結(jié)舌,直呼:“厲害…真厲害。”
燕歸自得,回頭洋洋灑灑一笑,眉目生動如畫,剎那風華:“這是自然。”
“你怎么會捕魚?”殷晴問。
“幼時為尋蠱物,被扔進苗疆林中半年,渾身上下只留一把匕首,為了填飽肚子,上樹摸鳥下溪捉魚都是常態(tài)。”
似乎回憶起童年那難得自在的半載光陰。
燕歸又笑了,但這一笑與以往不同,連那雙幽深雙目也浮起了絲絲笑意,像是被微風拂過的湖,漾開圈圈漣漪。
“幼時…是多大?”殷晴好奇。
“忘了,興許七八歲吧。”他答得隨意。
七八歲在危險重重的林中獨活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