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他長久地站著。活著像死了一樣地站著。
他不知道在問誰,在這里能給出回答的只有他自己。
從眼眶里流出來的不是因悲傷而潸然下的淚,是他不愿眨眼,眼睛持續(xù)干澀酸脹而擠出的水。
地上翻了個小板凳,和一本本語文英語數學書,她干凈的骨瘦的小腳懸在沒有多高的地方,就在他胸口,晃也不晃,慣性都死了。
桓難在殺死那個男人之后,因為沒有任何工具可以用來分尸,遂將尸體藏進了因果房間的衣柜里,他告訴她等他一天,一切都會沒事的,但她只是盯著衣柜,時不時用力地呼吸,一言不發(fā)。
他本想把因果像不知道多少次以前那樣帶到自己家里避難,但白宵來尋她了,陳敏恰好也在。他把之后再也沒說過一句話的小小的因果就這么交了回去,白宵拉著她的手,問她怎么這么冷,她不說話。
桓難在看到白宵用雙手去摩挲著因果瘦小的手掌哈了一口氣后,恍惚了一陣。
他撇開了視線,但白宵的聲音卻連綿不絕:“這么喜歡阿難哥哥啊,再喜歡也不能不要媽媽呀。”
因果像只流浪貓一樣被抱走了。
而再見到她的時候,她脖子上掛著一條布制紅領巾,比他絲質的紅領巾顏色要更深一些,就用這么一條紅領巾,把自己掛在廁所里用來掛簾子的那根桿上。
他只敢看到她垂著的手,指尖發(fā)黑,往上就白得嚇人。
在他重復到不會讀“為什么”這叁個字的時候,他突然大腦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視野開始扭曲,他沒有重心,往旁的一傾倒撞在了洗手臺上,他勉強支撐在臺子上站立,但四肢無力,世界像個大擺錘一樣搖搖晃晃。
他抬起頭來看鏡子里的自己,他看不到自己。空間好像在收縮,空間把鏡子里的他吞吃了,世界在縮小,他第一反應是去找因果,但扭過頭來只剩一塊被紅領巾吊著的肉,沒有五官沒有四肢,只是一塊不知物種不知部位的肉。
空間沒有進食的嘴,只是不斷地旋轉,把她擰成一縷一縷的,融在空氣中。她的靈肉就這么和那條深紅色的紅領巾纏繞在一起,紅領巾為她的靈肉染上了鮮活的紅色。
他的精神與他雙手砸去的鏡子一樣碎得琳瑯滿目。
他把扭成線的碎片扎進自己的皮膚,但因為扭曲的視線與使不上力的肌肉,只把他的皮弄得血肉模糊,他像個用膠粘起來的瓷器,搖搖欲碎,但還得撐在那里。
他站不起來,所以爬過去,抓了那紅色的靈與肉,其實還混雜著人的膚色,他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了,他只是隨處亂抓,把它們擰在一起,變成了橡皮泥一樣的東西,再把它們擰在自己的脖子上,像是想用橡皮泥把自己勒死似的。
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今天仍未過去。
白宵進門的時候,發(fā)現唯獨只有廁所燈開著,便做好了要指責因果一頓的決定,當她打開那棺材大小的門時——
便看見血肉模糊的桓難把面目青紫的因果裹在懷里,他把她的手臂環(huán)在他的脖子上,但她沒有靈的肉就這么松松垮垮地搭在那里,手臂上纏著一條深紅色的布制紅領巾。
他開始嘗試自殺。
他想用和因果一樣的辦法,但是無論是紅領巾還是那根塑料桿子都承受不起他的重量。他跳樓,壓過諸多緩沖物,竟只得了一個骨折,就在他清醒后的沒幾天,又回來了。他割腕,吞藥,撞墻,吃玻璃,學著因果那樣吃人就不該吃的東西,甚至去迎那輛失控的貨車,他恨極了醫(yī)院的那盞燈。
他想跑得遠一點,想死在荒郊野外,但目一睜又躺在床上,窗戶照進來和煦的陽光,他像吸血鬼一樣整個人蜷縮起來,被照的地方像是著了火,把他的皮膚全燒焦。
偶爾疲于找尋去死的辦法會遵循著事件的發(fā)生。
那個男人敲著門,在門外罵罵咧咧的,因果站起來卻被他拉住了手,他說不要開門。因果起初是坐了回去,但是男人越罵越響,雖然亂七八糟的夾帶了很多臟話,但大意好像就是這房子是他租的,房租水電都花的他錢,不開門她們娘倆就卷鋪子睡大街去。
她還是又站起來了,桓難盯著她看,手也不松開。她說,“我不想睡大街。”他說,“你睡在我家。”
“我不想給媽媽添麻煩。”她掰著他的手說。
門外恰來一聲哐當響,那個男人砸著門隨口便是一句:“媽的,死賤蹄子生的小婊子,沒有老子以后也是舔屌的命!”
因果卻還固執(zhí)地要掰開他的手去開門,忽地那些血肉模糊的片段似走馬燈般轉過他的記憶,他卻是松了手,因果掙扎得厲害,一下松了手她就要往后邊倒,雙臂卻猛地被他握在手里,他對著還發(fā)著懵的因果說出了自己那句最討厭的話:“我是為了你好!”
此話一出,因果像是被踩到了正正好好的地雷點,她的情緒和語氣一點即燃,手直接摁上他的臉,邊推邊嚷:“關你什么事!你知道什么啊!和你有什么關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