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吃卷嗎?”
上面印著哆啦a夢的小漫畫,草莓味,卷,一卷一卷,皮包肉肉包皮皮包肉,紅色的肉,發苦的甜,因果第一次吃到糖精的惡毒吐在了試吃員的手上,可是她回想起來總覺得還有回味,但是慘了,完完全全地吐掉了,從今以后她和卷都互不認識,所有人(盡管并沒有多少人知道)都要給因果貼上一個標簽——“下次絕對不能給她吃卷”。
那只手猶豫了,這次的拒絕會讓全人類都將知道她對卷過敏,快說要,我要,但聲帶滯空,話語不從口中,而從每一個立起的毛孔中流出。
她下定一個決心,要告訴所有人她真的很想吃啊,她絕對不會吐掉的。
可是仰起臉來,這個人的臉就像一摞硬幣投進廟前的許愿池池水,渾濁而動蕩不安,但因果能清晰地記起她的名字,她是,金善冬。
金善冬長什么樣來著?長發還是短發?下垂眼還是吊梢眼?她有痣嗎?
可她的臉仍然渾濁而動蕩不安。
“她不要給我!”不知道誰伸出手來搶走了,因果已經不記得了。
吵鬧的大課間,被分發下來掉渣的課間餅干,紅色的方正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鋪在中國紅旗兩邊,融化的空氣,幾乎毫無作用的風扇,吭哧吭哧地轉著,一群人圍著一本練習簿,畫上屬于你的角色,你的技能是冰雪劍,你的名字是殤夢·愛麗絲。
然后很熱很熱的風吹進來,因果額間滲出了一滴汗。
金善冬也不是金善冬了,她也可能叫杜小美。
她看向自己幼小的手掌,有一種很壞的感覺,也許,也許她完全知道自己現在在做夢。
她下意識往后看那個座位,有人坐在那張桌子上,但是臉像錫紙組成的旋渦,她很確定那不是他,那么他在哪里?他在夢外面嗎?還是在這一片渾濁而動蕩不安的臉之中?
因果推開一個又一個的人,她看見五顏六色的彈彈球,五顏六色的黑板報,五顏六色的書包,五顏六色的臉,走廊,無盡的走廊,1班2班3班4班17班20班,因為完全不記得到底一層樓有幾個班,所以他們全部拼成了一長條。地面就像測試色盲色弱的圖片一樣五顏六色,一眼望去整個世界鮮艷而變幻莫測,現在究竟是春夏秋冬?因果出了一身冷汗。
“因果,”突然有人從背后喊她,她回頭,絲綢材質的紅領巾,線條亂飛的臉,“我剛剛看到你媽媽在班主任辦公室耶。”
她頭也不回地奔向那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了,她疑心其實自己是死了,現在走在黃泉路上,要和媽媽一起去地獄,這時候想起他說人死后什么也沒有了,又大罵他是騙子,砰地撞上了什么跟著五顏六色的書本一起跌落在地,小學教材全解、一課一練、實驗班、一張一張一張的卷子,連卷子都五顏六色了起來,上面的英語和數學符號飄了起來,她站起來就想跑,不然就要被媽媽追上了,可是一仰起臉來,那無比清晰的臉與完全能對應上的名字使她又摔進了試卷堆里。
天啊,他小時候的頭發真短啊。
面面相覷,他不說話,那時候他只要開口就只有兇巴巴的話,雖然平時也不愛和別人說話,但看見因果似乎臉上的不悅會更為明顯。
就像現在。
他皺起眉來要彎下腰撿書本,因果清晰地把他那只彈鋼琴的幼時的手映在眼中,原來記憶并沒有美化,他就是有那么一雙漂亮的手,拾起綠色封面的教輔材料,卻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讓它再度跌回了地,攤開在地,求圖中陰影部分的面積。
他身體有些僵硬,仍然不開口,因果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拽著,說“我以為你不在這里”,她哭不出來,好像這具身體里沒有眼淚,但也笑不出來,她只是抓著他不放,怕他逃出這個夢。
因果感覺到他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背脊,他輕拍著她的背,哼著什么歌,好像是每一個看不見星星的夜晚電視里會傳出的旋律,然后就會變成五顏六色,對,五顏六色。
“好像快上課了。”旋律驟停。
話音未落那警笛般的刺耳的狹長的針似的鈴響貫徹了一整個無盡的走廊,霎時所有在跳繩的、背課文的、跳房子的、編花繩的、紅的、藍的、活的、響的、有的一切都鉆進了教室里,整整齊齊地讀著“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他要走了,因果不放他走,她恐慌地說“媽媽來找我了”,也不敢回頭,怕那張人身虎臉會突然出現,可他淡淡的,風把他剪得很短很短的頭發吹翹了起來,因果看他微微地笑了,他小時候笑過嗎?不知道了,不記得了,可是他現在笑了。
“她不會再來找你了。”
然后牽起了她的手,在第二遍緩緩緩慢的快要死掉的鈴聲之中,開始雜亂的“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混著他含糊的哼歌“用■■和智○做我的船槳,搖著■■■駛向遠方”。
因果聞到熟悉的香味。
她動了動睫毛,眼皮太沉重了,扒開的縫隙也被眼淚像膠水似的黏在了一起。但是聲音越來越清晰,也是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