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樓研究那副人皮陵譜也有些時日了,對其中有關獻王墓的注解可以說是爛熟于心:“神魂莽莽歸何處,碧水生玄顯真形……中鎮天心有龍暈,龍暈生處相牽連,隱隱微微繞仙穴,奧妙玄通在此中。”
這些青烏風水中的“八股文”,顛來倒去無非是說獻王墓選址的好處,說白了就是下面人說給帝王的吉祥話,像陳玉樓和鷓鴣哨這種盜墓的行家,對于所謂的“神仙穴”從來都不是不屑一顧的,蓋因但凡是“神仙穴”,便皆是不可遇也不可求,僅僅存在在書本里。
從風水的角度來講,所謂的“龍暈”,就是指清濁陰陽二氣相交之處一層明顯的界限,這層界限不是互相融合的區域,而更像是天地未分時的混沌狀態。有道是“低一分是水,高一分是氣”,“龍暈”正是不高不低,非水非氣,而是光,凝固且有形無質,千年不散的虹光。金玉易得,寶石有價,便是天下最昂貴的木材也總有人用得起,可要想找一處如人皮陵譜上所說的“千年不散的百道七彩水虹聚集一處”的葬位談何容易?
正因如此,哪怕親自踏上了前往獻王墓明樓的棧道,陳玉樓都始終未曾將人皮陵譜上的話當真。然而真正穿過天宮下的“龍暈”的時候,陳玉樓卻不得不暗自咋舌,層巒般的薄霧包裹著一切,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流竄的虹光,讓人如置身太虛幻境一般。一切都與鎮陵譜上的描述無二——危崖絕險盤巖重迭,層層宮闕都揳進絕壁之中,逐漸升高,憑虛凌煙之中,有一種欲附不附之險。沿山凹的石板棧道登上玉階,放眼一望,但見得金頂上聳巖含閣,懸崖古道處飛瀑垂簾,深潭周遭古木怪藤,四下里虹光異彩浮動,遙聽鳥鳴幽谷,一派與世隔絕的脫俗景象。
龍暈隔絕了水汽,玉階盡頭的空氣涼爽干燥,與龍暈之下截然不同,由此可見,獻王墓這“微妙通玄,善狀第一”倒不是渾說的,天輪龍暈的神仙形勢,確是非同凡俗。古滇國雖偏安西南荒夷之地,自居化外之國,但最初卻依舊是秦國的一部分,王權也始終掌握在秦人之手,直到漢武帝時期,因此獻王墓中的一切自然脫不出秦漢建筑的整體框架。獻王墓的明樓正殿下有長長的玉階,上合星數,共計九十九階,由于地形的關系,這道玉階雖然寬闊,卻極為陡峭,最下面剛好從道道虹光中延伸向上,直通殿門。大殿由一百六十根楠木為主體構成,層層皆是秦磚漢瓦,紫柱金梁,極盡奢華之能事。
明樓大殿前有一只駝碑的赑屃,石碑上書幾個古篆大字——“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凌云天宮,會仙寶殿。”陳玉樓見此不禁嗤笑道:“我看這獻王老兒真是做神仙想瘋了,明樓叫’凌云宮’,正殿喚作“會仙殿”,以為在懸崖絕壁上蓋座宮殿,便能請神仙前來相會,陪他下棋彈琴,最好再列開架勢接他歸仙!”
“會仙殿”的殿門只是虛掩,并未落鎖,兩扇門十分沉重,丘門星一腳踢開殿門,里面黑燈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按理說明樓中極少有機關暗器,但先前鷓鴣哨已經和陳玉樓通了氣,二人皆十分小心,殿門剛開啟,鷓鴣哨便立刻閃身躲到一邊,撐起金剛傘遮住要害,等了一陣,見殿中沒有什么異常動靜,才再次過去又把殿門的縫隙推大了一些。
雖然是白天,但日光卻也只能照到門口,寬廣的宮殿黑暗陰森,眾人點起火把探路,剛邁過殿門那道高大的紅木門檻,便見門后兩側矗立著數十尊巨像——首先是兩只威武的僻邪銅獅,都有一人多高。左邊的雄獅爪下按著個金球,右邊的雌獅爪下踩著幼獅,下面的銅臺刻著鳳凰和牡丹。銅獅后邊依次是獬、犼、象、麒麟、駱駝、馬各一對,銅獸后則有武將、文臣、勛臣共計叁十六尊。那些銅人的姿態服飾都十分奇特,與其說是在朝中侍奉王道,不如說是在舉行某種奇怪的儀式,大群的銅獸銅人如眾星捧月般,拱衛著殿中最深處的王座。
殿中靜得出奇,這地方少說也有一千多年沒活人進來過了,處處陰森可怖,最深處是一尊鑲金嵌玉的王座,座前有個像模像樣的金水池,可池中卻沒有白玉橋。水池不窄,早已干涸了,池底有只荷葉狀的木船。王座上盤著一條紅色玉龍,龍體流光異彩,里面有滾滾紅光涌動,顯然灌滿了水銀。
水銀在古代墓葬中并不鮮見,《史記》有載,秦始皇陵中便“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獻王的“會仙殿”有一條“空心水銀龍”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條龍“見尾不見首”——盤踞在王座上的只是包括龍尾在內的一小部分龍身,龍尾與雙爪搭在寶座的靠背之上,唯獨龍頭不知所蹤,仿佛整條龍一頭扎進了壁中,與殿壁上的彩繪融為了一體。
王座后的大型壁畫描繪了獻王成仙登天的景象,畫中仙云似海,香煙繚繞,綿延的山峰與宮殿在云中若隱若現,云霧山光,都充滿了靈動之氣。畫中一條紅色玉龍向著云海中昂首而上,天空裂開紅色的縫隙,龍頭的一半已穿入其中,龍身與凌云天宮的殿中寶座相聯,而獻王則正在眾臣子的簇擁下,踏著龍身,緩步登上天空。 正中壁畫的角落邊,還有兩幅小畫,都是獻王登天時奉上祭品的場景,在銅鼎中裝滿尸體焚燒,其情形令人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