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于是都受到了鼓舞,紛紛過來跟她打招呼。
接下來,林雪君的早飯再沒消停地吃上一口,不是跟陌生的嵯崗社員問好,就是站起來與人握手。
王社長趕人都沒奏效,最后只得給林雪君揣了一布包的包子、肉干和酥餅,以便她路上餓了吃。
科考隊伍離開嵯崗公社時,沿途許多人朝著他們招手道別。
這會兒伊萬已經不會覺得那些親切的中國人是在跟他們這些外國客人道別了,他矜持地看著林雪君騎在黑色的駿馬上,熱情洋溢地回應陌生人們的友善,忽然想起自己國家的一首詩歌:
我見過一雙眼睛,它展示熱情而迷人的夜……
…
出嵯崗公社后,科考隊一路朝東南而去。
大家且走且研究,不時頂著太陽和風,對著草和花和土地和河流討論個不停。
往日只聞鳥獸蟲鳴、風雨雷電,偶聽一兩句蒙語和漢語或低語或吆喝的這片草原,忽然聽到了完全陌生的一門語言。
似乎想要與這些陌生的客人暢談,草原響應了風,呼呼簌簌響個不停。它又呼引來了雨和雷,轟轟不斷之后,便是一陣瓢潑而下的噼啪奏曲。
幸虧盟里早提防夏季雨多,給每個人都準備了雨披。
草路變得濕滑,大家騎馬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尼古拉教授等人坐的馬車上嘩嘩淌水,稍微傾斜一下就會變成瀑布。大家只好用雨披把自己裹好,以免褲子全濕透。
穿進呼色赫公社的草區時,偶爾會看見一個又一個牛糞堆均勻分布在草場上。
伊萬雙手撐起雨披帽子前的簾蓋,打量過后大聲問騎馬行在馬車左側的林雪君:“林同志,這些牛糞是你們的社員專門堆在草原上施肥用的嗎?”
大雨會打散人聲,伊萬不得不張大嘴巴喊話。只問這一句,便喝了好幾口雨水。
林雪君轉頭垂眸,便見伊萬金色的劉海都貼在額上,雨水斜打在面上,讓平時看不出來的汗毛打著卷現了形,使毛茸茸的青年看起來很狼狽。
怪不得大家喜歡管蘇聯人叫‘毛子’,他們的毛發真的很旺盛。
“不是的,雖然的確有肥沃土地的作用,但最初把它們搬過來,并不是為了施肥。”林雪君俯低身體,同樣大聲地用俄語喊回去。
“那是干什么用的?”伊萬秉承著科研精神,哪怕灌一嘴的雨水,也要將看到的哪怕再細小的奇異事情問清楚。
“冬天的時候雪少,風大,我們公社的人整個冬天都在收集牛糞,搬運到草場上來。用水將牛糞凍在一起,堆成半米左右高度的牛糞墻,這樣能擋住被風吹走的雪、干草和土壤。”
林雪君干脆趴在蘇木背上,抱著它被雨水打濕后滑溜溜的脖子,湊近了伊萬大聲地回答:
“雖然每一個牛糞墻能留住的東西都有限,但數量大,一層一層地堆堵,留下的雪、土和草就可觀了。
“量變引發質變,你別看它們矮矮小小的,但只要夠多,就像長城一樣厲害了。”
而到了夏天,它已經被吹散成小糞堆,起不到擋風之類的作用,但它還能滋養土地,將花草養得肥肥壯壯的。
被它們養高的植物,擋風、儲水、留土的能力,可比牛糞墻更厲害多了。
“……”伊萬不敢置信地頂著風雨,極力遠眺。
零星的被風吹塌、吹散的牛糞堆有好幾個,這么大的草原,這么多牛糞堆,都是人力壘過來的?
這邊的冬天跟他們的冬天差不多吧?都是零下四十度左右吧?無遮無攔的草場跟湖邊海邊一樣,風大得像斷頭刀子一樣。
沒有大型機械,靠人力?
他們的人民,都是銅皮鐵骨,不怕凍不怕風的嗎?
林雪君見伊萬好半天不再講話,以為他的疑問已經得到解答,便再次挺直了背。
目光向前一掃,遠方的草原被太陽曬得翠綠——他們這邊下瓢潑大雨,前方卻是艷陽高照。
只要再行幾十里路,他們就能越出這片雨云,穿過彩虹鋪就的天空拱橋,馳進明媚無云的晴空之下。
幾分鐘后,他們終于來到了雨云籠罩草區的邊界。
在沖進陽光普照的草區前一刻,伊萬終于回過神。他深吸一口雨中濕潤沁涼的空氣,大聲道:
“原來風把干草從我們那兒吹走,最后是送到你們的牛羊嘴里啦。
“雪肯定也都留在了你們的草原上,滋潤了這里的花草啊。”
太……太聰明了!
伊萬猛拍一下大腿,雨水飛濺。頭頂肩膀上大雨的沖力忽然消失,他愕然抬頭,忽見一片清透的彩色橋梁浮現高空。
他啊一聲低呼,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陽光穿透彩虹潑灑面龐。水分蒸發,卷曲服帖在皮膚上的汗毛再次舒展,因為與皮膚同色,很快便如隱身般分辨不出了。
回望身后濃郁的雨幕和被雨水澆灌的草場,看著那些牛糞堆上的糞屑被沖刷浸潤入土壤……這得多滋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