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訓斥,年輕人才恍然停步,她們一抖報紙,正看的版面上刊登的正是林雪君的文章。
一位青年騎著大自行車一轉彎從她們身邊擦過,騎向邊上的機關單位,他單手握著車把,另一邊腋下夾的除了方方正正的舊布公文包,還有份報紙,折頁露在外頭的也正是登載林雪君文章的第3版面。
自行車拐進單位大樓前,隨便找了個地方將自行車一停,便往里面跑。
門口遇到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只草草回應便擦肩奔過,直朝著樓梯上去右拐的辦公室去了。
“遇著啥事兒了?跑這么急呢。”
“好懸撞著我。”
同事們抬頭望,只瞧見他閃進辦公室舊木門的背影。
文書辦公室里,大家倒了熱水都整理起自己今天要讀的文件、做的文書工作。
瞧見人沖進來,坐在靠窗位置、被一堆文件遮住下半張臉的李明芬抬起頭,笑問:“小唐什么事兒啊?這跑得喘的。”
“李姐,這兒啊就找你呢。你快給看看,這是不是你家小梅。”小唐趕到李明芬桌前講報紙拍在對方面前,便雙手撐了桌子歇氣兒。
“什么啊?”辦公室里其他同事紛紛端著茶杯或自己正看著的文件擠過來,探頭探腦地往李明芬捏著的報紙上看。
文書里最年輕的小錢站到李明芬左后方,抻長了脖子、歪著腦袋就著李姐的手讀報。
“這畫得真好啊,好像在林間小屋里給狗動手術呢。
“這幅好像是在草原上采什么呢?
“真漂亮,跟聯歡會似的,好像畫的都是一個人嘛,扎著倆麻花辮,像是位女牧民。”
小錢本來以為正讀報的李明芬或者已經知道報紙內容的小唐會回答她猜得對不對,哪知道兩個人竟都盯住了報紙,誰也沒搭腔。
小錢戳了戳鼻梁上的眼鏡,摸了把自己的麻花辮,湊頭讀起文字來。
看過標題和名字,便忽然瞪圓眼睛,方才小唐說什么來著?
她轉頭看向辦公室里圍過來的其他同事,不敢置信地低聲問:“李姐閨女不就是去的牧區當知青支邊嗎?
“就是叫林雪君的對不對?
“她去的是不是這個呼色赫公社啊?”
其他人都搖頭,誰也沒記住那個公社的名字。
李明芬卻霍地抬起頭,雙眼紅潤潤,激動地道:“就是呼色赫公社!就是小梅!”
說罷,她一手將報紙壓按在桌上,右手撈過辦公桌上的老電話,話筒往脖子下一夾,撥開電話線,手指頭便一圈一圈地撥起號來。
身邊同事們逐漸熱烈起來的討論聲她完全聽不到了,待電話被接通的瞬間,她當即急道:
“找林書記!”
1分鐘后,電話對面傳來丈夫的聲音,李明芬立即聲音哽咽,卻帶著笑意地道:
“老林,小梅的文章登報了,就登在咱們《首都早報》上,第3版,寫得……寫得真好……”
她真想不到,自己生出來的那個小姑娘,如今長大了,出息了,竟寫出這么好的文章來了。
“老林,你快看看。”
幾分鐘后,老林書記拿到《首都早報》,找到了落款為‘林雪君’的文章。
他一直想讓兒子從部隊回來后去看看女兒,偏偏兒子被部隊派去幫農民種地,可能要等秋收后才回京,想讓兒子親自去看看小梅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倒是小梅的信和好消息一件又一件地傳遞了過來。
他捧著報紙,手指輕輕拂過‘林雪君’這個名字,當年老爺子專門找人給起的。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家里人總是叫她‘小梅’,僅僅用毛筆在新學期包好的書皮上幫她寫上名字時,才會隨著筆劃不由自主默念‘林雪君’三個字。
生活中卻少有用這三個字喊小梅的時候,如今……
如今這三個字用標準的印刷體印在首都的大報紙上,占了第3版大半版面。
回想過去大半年,這孩子剛提議要去邊疆支援時熱血沸騰的樣子,后來她初抵呼色赫寫信求救想回北京。又一陣子后她嘗試融入生產隊,寫信請家里人不必擔心,說生產隊的人對她都很好,一起去的知青們也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同志。
現在,她寫的文章竟悄悄登上家鄉的早報,默默給了家人一個好大的驚喜。
這孩子……哈哈,這孩子!
…
當林父激動地站在辦公桌前俯首認真閱讀起女兒的文章時,首都街頭巷尾許多買到報紙的年輕人也在閱讀,或與身邊同齡人討論著這篇文章。
也有的捧著報紙,讀了一遍又一遍,漸漸沉入林雪君所描繪的場景和勞作中去,隱隱約約間,他們仿佛找到了在城市中一直未能尋找到的答案。
在這篇文章里,她描繪了邊疆的夏天,草原上遍開的野花,興安嶺森林里美味的野果子、榛蘑和采不完的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