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霞拿著身邊人托付的清單, 東奔西走地幫忙一樣一樣買齊。背著大包小包路過供銷社時, 恰巧遇到從社長辦公室趕回來的婦女主任額仁花。
兩人便碰頭一道去郵局找包小麗, 結(jié)果就看見包小麗站在郵局門口低著頭讀報, 身邊人來人往仿佛皆與她無關(guān), 連有人擦撞,包小麗都渾然不覺, 儼然入了迷。
以前包小麗買了報紙都是掃兩眼就收進布兜的,今天怎么站在郵局門口迫不及待地讀起來了?
也不嫌冷,那地方正是風(fēng)口, 吹得包小麗衣服褲腿鼓鼓地兜風(fēng), 圍巾都給吹飛了,也不知道挪個避風(fēng)的地方。
孟天霞趕過去, “哎!”了一聲,包小麗渾然不覺。
她只好走過去拉著包小麗,一邊往避風(fēng)處走,一邊回頭問她:“看啥呢?你也不怕凍感冒?”
包小麗抬頭見是孟天霞, 便任對方拉著自己挪步, 再次低頭讀起來。
三人走到避風(fēng)樹下, 孟天霞也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去看包小麗捏著的報紙——是一個星期前的內(nèi)蒙日報。
目光下行,找到包小麗正讀的文章:《冬牧場上的牧民:草原騎士》。
哎,寫他們牧民的事誒,怪不得包小麗讀得這么上頭。
不過,這個標(biāo)題怎么讀起來這么熟悉呢?
孟天霞嘶一聲抽涼氣,湊近了往落款那里一看,當(dāng)即叫出聲:
“哎呦!是林雪君的文章!”
婦女主任額仁花站在邊上等得有些不耐煩,想催促兩個小姑娘別看什么報紙了,先找個地方暖和下、吃點東西再說。
忽然聽到孟天霞喊林雪君的名字,當(dāng)即睜大眼睛往四邊打量,找一圈兒沒看到人,才反應(yīng)過來孟天霞不是在喊人,只是提起林同志而已。
“啥林雪君的文章?”額仁花湊近了開口問,兩個姑娘卻都鉆進報紙里認(rèn)真閱讀,誰也沒答她。
額仁花嘿一聲,一伸手便將包小麗捏著的報紙抽到了自己手里。
這下兩個姑娘都抬頭朝自己看來了,她才再問:“啥林雪君的文章?”
“林同志的文章登報了!”包小麗終于回魂,講話的聲音不自覺拔高。兩條眉毛都興奮地舞起來,東倒西歪地仿佛要離開眉弓似的:
“寫得可好了,咱們每天擠奶、掃雪、放牧、給牛羊掃圈喂夜草啥的都寫進去了,還寫了咱們打雪仗、坐熱炕頭啥的,可有意思了……”
包小麗說著說著,聲音忽然又從興奮的高分貝轉(zhuǎn)低,說到后面時居然哽咽起來。
額仁花雖然聽得懂漢話,也說得出來,但漢字認(rèn)得卻不多,這一張漢字報紙在她看來全是鬼畫符。瞧著包小麗情緒起伏,她低頭想要看看到底林雪君寫了啥,偏偏讀不懂,只能干著急。
“咋了?咋還哭了呢?”額仁花抖著報紙遞還給孟天霞,急道:“你給我讀讀。”
孟天霞吸溜了下鼻涕,指了指邊上的國營小食堂,“咱們進去吃點東西,我暖暖呼呼地給你讀唄。”
三人于是在小食堂里找了個離門遠(yuǎn)、離火墻近的暖和位置坐。
額仁花點包子時,包小麗還在抹眼淚。
“孟同志,你是外面來的知青,你對俺們牧民的生活還沒那么了解。”包小麗抽抽搭搭地解釋:
“以前俺們這邊還有奴隸呢,草原上千百頭牛羊,沒有一頭屬于冒著風(fēng)雪放牧的人……過去鼠疫從邊境線殺過來,咱們這邊的人一茬一茬地病倒……布病可厲害了,母羊一個個流產(chǎn),牧民一個個發(fā)燒倒下……大家都是苦過來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來了,也就過來了……可是我一讀林雪君同志這個文章,她看到了咱們的辛苦。
“你看這一句,嗚嗚,她還夸俺們牧民豁達開朗,在苦難中開花,說俺們用樂觀開墾了這片苦寒之地,嗚嗚嗚嗚……”
包小麗不讀這兩句還好,一讀出來,哭得更厲害了,話都說不出,抽抽搭搭伏在桌上,仿佛要哭死在小食堂。
四周其他來吃飯的人紛紛投注來目光,有的好奇,有的關(guān)切同情。
過于外向的漢人大哥拉著凳子就坐過來了,看看額仁花和孟天霞,之后像認(rèn)識包小麗似的,大嗓門地問:“這個大妹子咋地啦?咋哭了呢?有啥難處哇?說出來看看俺們能不能幫上忙?”
有這位大哥先出頭,飯館里的其他人便也依次圍過來,一個帶著孩子的大娘站到包小麗身后,用滿是褶皺的橘皮大手撫摸包小麗的背,轉(zhuǎn)頭問沒在讀報的額仁花:
“這是出啥事兒了?嚴(yán)重不嚴(yán)重啊?”
額仁花雖然聽了包小麗的解釋,卻還有點云里霧里,只得對四周過于熱情的人笑道:“沒事沒事,是感動的呢,沒有困難,她……她就是愛哭。”
包小麗本來哭得挺認(rèn)真的,忽然聽到額仁花大姐來這么一句,當(dāng)即就不樂意了,糊著一臉的淚水,冒著鼻涕泡抬起頭,抽噎著道:“我,我才不愛哭呢,呢……”
最先來關(guān)心包小麗的大哥瞧見她這模樣,一下沒忍住,嘎嘎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