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不是針對林雪君,他們就是不放心。
林雪君坐在大隊長身邊,聽著牧民們的擔憂,只是安靜地坐著。
她戴著大大的皮帽子,毛帽檐在她臉上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使人看不清她表情。
穆俊卿一直在看林雪君,想著她會不會被大家的質疑氣得流眼淚,又猜她會不會站起身與牧民們辯論。可他想來猜去,她卻一直不動如山,沒有給任何人任何反應。
他倒比她更坐不住了,不等大隊長表態,搶先道:“人民群眾有勞動和上進的積極性,總要給機會嘛。”
憂慮的戶主們聽到這話,互相打望,一時都沒應聲。
一向沉默少言的烏力吉忽然憋不住了,撲棱一聲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有些驚異于從來沒在大會上表態過的漢子竟然要發言了。
“擔心來擔心去的,都是扯淡。我的巴雅爾難產,是林同志救的,不是別人。她救得了,就是她行。之前的土獸醫巴拉阿爸不會伸手把犢子拿出來,林同志做成了,那就是她厲害。我不管她是16歲還是26歲還是36歲,也不管你們認不認識她,了不了解她,事擺在那里,誰也不能不認。”
棚圈里忽然安靜,交頭接耳討論的人都停下來,驚訝地看烏力吉。
他們認識烏力吉以來,從沒聽他這樣擲地有聲地講過話。
烏力吉一向都是憨厚的,別人講什么,他都只是笑一笑,擠出滿臉的皺紋。大家決定什么,他都支持,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意見。
這是第一次。
原來烏力吉也會表現出這樣執拗的樣子,就為了那個林雪君同志。
沉默的眾人又都將目光轉向了林雪君,她仍并腿坐在陰影中,好像睡著了似的。
戶主們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拿不準該有什么反應。
十幾秒鐘后,有人開口想說點什么,烏力吉目光轉過去,搶先道:
“林同志是長生天派來幫助我們的人,我相信她可以。”
說著,他將右掌壓在胸口,目光炯炯。
原來烏力吉不僅有倔強的一面,也有強勢的一面呢。
大隊長靠在棚圈門口的木柱上,將煙袋反轉了在木柱上磕了磕,補充道:
“林同志給我帶了三捆藥草,都是對母羊好的,我請衛生員幫我看過,對著書本比照,說林同志采得都沒錯,全是書上標的草藥。”
正在這時,剛忙活完新生牛犢和母牛換棚圈事宜的趙得勝急匆匆趕到了,他坐好后湊耳朵聽他閨女給他復述現在大家正談的事兒。
才聽到一半,他就猛一拍大腿,霍一下站起身,雙手往頭上舉高,走到空地上朝所有人道:
“讓小林同志當獸醫衛生員,我是舉雙手同意啊。她那扯牛犢子的方法,我親自試過。”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一個從小在這里長大的老牧民啊,愣是整不明白。”
接著又指向林雪君:
“人家就是專業,到了現場,這牛犢子是什么姿勢,母牛是什么狀況,什么時候生,怎么生,一清二楚。
“大牛犢子生下來,什么時候喝初乳,怎么給母牛吃胎衣,如何保暖,怎么防止母牛踩踏,條條框框地給我講,明明白白的啊。
“那要是沒學過,能說得頭頭是道嗎?
“今天誰要是攔著不讓小林同志當獸醫衛生員,那就是跟咱們大隊的母牛過不去,跟咱們大隊的所有牲口們作對,也是跟咱們牧民作對!
“那就是人民群眾中的敵人。”
說著,趙得勝走到戶主們面前,一腳抬起來踩在條凳上。
這動作看似豪邁,卻有點扯到他前天剛被牛踢到的位置,疼得他差點呲牙。想到自己現在正說的話和做的事,他硬生生忍住疼,擺出個最為嚴厲的表情,繼續道:
“讓我看看,誰是咱們群眾中的敵人!”
“你支持,不就是因為她救了你的牛嘛。”一位穿著厚厚蒙古袍、胸口處被撐得鼓鼓囊囊、仿佛懷胎十月般的蒙族漢子站起身道。
“咋地?你的牛不是牛?她能救了我的牛,就能救你的牛。”趙得勝立即嚷嚷道,他跟烏力吉不一樣。烏力吉是一貫得不善言辭,他老趙可是一貫得能講敢罵,論吵架,沒怎么輸過。
‘懷胎十月’的漢子叫孟恩,對上趙得勝的表情,他挑釁般的表情忽然一收,竟換上了個有點憨的笑容。
趙得勝正疑惑對方笑什么,便見孟恩往林雪君方向望去,順勢一扯他的蒙古袍衣襟,朗聲道:
“那要不,她救救我的小羔子唄。”
戶主們往大漢胸口望去,那被扯開的衣襟里,赫然探出個小羊羔的腦袋。
嚯!
孟恩原來是有備而來,直接帶著自家生病的小羊羔,求醫來了。
這下子,林雪君可不能再那樣旁觀者般地只坐著了。
大隊長溜達回林雪君身邊,低頭朝她投以征詢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