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葬心臟怦怦直跳，訝然地盯著月光之下的震撼景象。

蛛網被分割出面積均勻的小塊網格，仔細數數，恰好能對應幸福小區的戶主數量。其中有三分之二是暗淡無光的，網格間透著絲絲縷縷的月色。

至于另外三分之一……宋葬能看見每一個“身體存活”的小區居民。

他看見了躲在廁所里互相擁抱的一家三口，被緊急制動后鎖在電梯內恐懼爭吵的兩對情侶，互相提刀亂砍的爺爺奶奶，以及不著寸縷、躲在茂密灌木叢中，準備于臨死前“快活一把”的野鴛鴦。

宋葬甚至看見了他自己。

坐在直升機艙內的單薄身影，稍顯蒼白的精致面龐，被風吹起的柔軟黑發，還有那一簇紋絲不動的小發揪。

所有細節一覽無余，高清得令他新驚。

小曹駕駛員有半只手臂露了出來，但殷臣卻不在網格畫面里。

最令宋葬感到恐怖的是，每當有人從高樓一躍而下，屬于他的網格畫面便會隨之消失無蹤。

但有很多人的畫面分明沒有消失……但卻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像極了上世紀的老舊電視機。

例如劉愛梓小姑娘，和她懷里的貓。

她們兩人在直升機上的身影，同樣被收錄于蛛網中，屬于李嬸家的長期居民。

可葉小溪是彩色的，嘴唇干裂，眼尾泛著絲絲不安的微紅色澤，鮮活立體。

劉愛梓是黑白的，刻板的純色黑白。

——劉愛梓已經死了，她早就死了。

第138章 幸福小區（完）

不僅是她，還有幸福小區里百分之九十的“自殺幸存者”，其實都是死人。

他們擁有完整無缺的大腦，精細入微的記憶，卻像張大強那樣，只是一具被外來力量所控制的活死人。

幾條柳絮般更為纖細的蛛絲，連接著他們的頭腦與手足軀干，游刃有余地操縱著所有“活死人”們，讓他們一如往常那般正常行動，沒有破綻、毫無端倪。

而僅存的彩色鮮活畫面里，也有無處不在的細小蛛絲，鉆入口腔鼻孔耳道，彌漫堆積在顫抖的視網膜上，卻無人能用肉眼察覺，無人得以躲避危險。

稀里糊涂間，蛛絲掌控了他們的四肢，闖入了他們的大腦，支配著他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宋葬毫不猶豫按下儀表盤的紅色按鈕，猩紅的信號光芒，很快在夜色中快速閃爍起來。這是發射塔傳來的確認信號。

頂著小曹震驚的目光，宋葬毫不猶豫按下第二次確認。

“陳景生，葉小溪現在比你更安全。你聽好了，讓所有營救人員立刻撤退到c棟廢墟后方，捂住口鼻尋找掩體，不要去地下停車場，躲在c棟廢墟后方！

“幸福小區即將迎接導彈轟炸，我再說第二次，幸福小區即將迎來導彈轟炸。”

“收到！！！”

萬里無云的天際盡頭，悄然漫起一層淺淡的烏云。

緊接著，宋葬深吸一口氣，再次拉開副駕駛門。

在毫無防護的狀態下，他迎著槳葉氣流探出半個身子，踮腳探了探，一把抓住蛛網邊緣的細絲。

宋葬試著稍加用力扯了幾下，很堅韌，足以支撐他的體重。

小曹被嚇得魂飛魄散：“臥槽你干啥？！不要命了啊，回來！”

宋葬對他擺擺手，勾唇輕笑：“你可以離開了，保護好自己。”

話音剛落，宋葬便不假思索地跳下飛機。

他單手拉著蛛網，吊在半空中，看似單薄纖細的身體迎著狂風晃了晃，默默蓄力片刻，猛然繃緊腰腹、曲著右膝，用盡全力一腳踹在硬韌至極的蛛網之上。

“砰——！”

空氣破裂的巨響滾滾傳來，比導彈發射的動靜更為鼓動耳膜。

情急之下穿出來的毛茸茸拖鞋，爛了，在強大的沖擊力下陡然化作齏粉碎片，夾帶著人工絨毛四散而落。

連寬松柔軟的居家褲，也變成幾條支離破碎的破布，艱難地掛在宋葬腿上隨風擺動。

完美無缺的美麗蛛網，被宋葬硬生生踹出一個破洞。

宋葬手臂稍一用力，順著破洞翻身而起，赤足站立在殘破蛛網上方，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他還沒有放松警惕，冷冽黑眸鎖定在圓弧狀的蛛絲中央。

a棟與c棟面對面，從小區花園抵達兩頭建筑的距離完全相同。這個半圓牢籠的核心位置，正位于他與陳景生曾經路過的竹林步道。

幸福小區在最初建設之時，從未與政府達成任何協議，地下停車場非常破舊，年久失修，并不是足以承受炸彈投放的防空建筑。

兩枚精準打擊的□□，足以將花園深處的隱秘盡數翻開，展露人前。

他一步一步走在顫動的蛛絲上，從密密麻麻的網格中尋找出連接向最中心的【主線】。

這根蛛絲，只比其余的絲線要粗幾毫米，看著毫不起眼，若非仔細凝神觀察，恐怕誰也無法找出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