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正思考著關于謝郢腿傷的事情,忽然感覺到一只手輕輕撫摸上了自己的腦袋。那只手一開始是撫摸唐周的頭發,接著那一根拇指撩開唐周的額發。唐周有些疑惑地抬頭看著謝郢,只是問了一聲:“怎么了嗎?”
唐周仰頭看著謝郢。在這個角度,唐周看見謝郢垂下來的目光極為復雜與幽深。唐周忽然明白過來,剛才或許謝郢將他當作了“唐周”。于是唐周說了一句:“謝先生?我和教授學到的這個按摩手法對你來說,有什么覺得不適的地方嗎?”
“沒有。”謝郢說。
那原本能夠被唐周看清楚的眸色,被他垂下來的眼睫遮擋。這個時候,他應該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唐衍,而不是“唐周”了,但是他的舉動依舊沒有立即停止。
好像他這樣舉動,只是對一個孩子的稱贊與夸耀。他那溫熱的拇指輕輕摩挲了唐周的發根,他和唐周說:“你做得很好。我之前也試過其他的按摩手法,但是我覺得,都沒有你這一套好。”
他說這樣的話時,已經很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收回去了。根本看不出來,他的內心里到底有多少的波動。但是唐周知道,因為他看見謝郢的好感度漲了。
唐周繼續咧開嘴笑著說:“那真的是太好了。教授說,這是他的獨家秘方呢。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接下來這些天,我幫謝先生按一按,謝先生冬天的時候,就不用擔心會疼了。”
他的笑容絕對足夠明媚燦爛,帶有著極致純粹的關切與天真。這樣澄凈而又可愛的孩子,在這時在認真地為別人而考慮。即使是在這樣奇怪的地方住下,有著一個在身邊不知道是監視還是陪伴的人,卻到底是毫不猶豫地展露自己的關切出來。
他說完之后,就繼續垂下頭去,他最后說道:“只剩下最后一處了,很快就好了。現在其實有感覺到發熱了吧。”
那已經僵硬刺痛的關節處久違地泛起溫熱,熱意從那仿若已經枯朽的空洞之內掀涌。這個青年的手指隔著布料,帶著年輕的生命之重力,融于謝郢的骨血當中。讓那幾乎壞死的一切重獲生機。沉寂的脈搏似乎重新跳動,那所有原本陷入死亡的一切,正在青年的掌心下,一點點地開始搏動。似乎一切都回來了,即使那是一個對謝郢來說極為慘敗灰暗的時光,但是那種日子好像又重新回來了。
唐周——唐周啊——
唐周聽到了謝郢的一聲若有若無地喟嘆。他在呼喚他的名字。
唐周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他不能夠讓謝郢發現這件事,他努力讓自己的內心保持平靜,假裝沒有聽見謝郢的這一聲喟嘆。然而但凡努力去壓抑一種情緒,那種情緒總是會趁機尋找任何一個空隙蔓延出來。唐周只能讓自己的手上不透露自己的情緒。
直至他將最后一個步驟做完,他與謝郢說:“現在已經弄好了。我想應該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吧。我現在可能要去洗手間一趟。”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改變,但是只有唐周知道,他自己近乎是落荒而逃地來到了洗手間。
他讓那水流從自己的手指縫隙里流淌而過。他的耳邊是那水流的聲響。但是那一聲聲,帶著柔情蜜意的唐周,卻一聲聲在唐周的耳邊清晰。他聽到了太多人的聲音。他們以這樣的聲音呼喚唐周的姓名。讓那聲音,一聲聲,也全部落入到唐周的心靈當中去。他感到了心靈的震顫——
他們愛他。
他們真切地愛他。
他又一次感覺到這件事。
唐周察覺到了自己心跳的不正常。但是此刻,他沒有什么事情可做的。只是也在真切地感受那觸動。他將自己的臉,埋入到那濕淋淋的掌心里。任由冰涼的水珠沾濕了自己的臉。好像這樣,就可以暫時緩解唐周的心緒,暫時撫平唐周那不斷波動的內心。
最終,唐周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恢復原樣了。
他看見謝郢依舊坐在那里。他的雙膝上蓋著毛毯,手中捧著一本格林童話書。聽到了聲音,他轉頭過來對唐周說:“回來了嗎?快坐吧。我記得不久之前你是在復習功課。”
不久之前唐周確實是在復習功課,臨近期末考試,他有好多東西都要背,都要學。只是他學累了,就看見謝郢膝蓋上的毛毯,就想起來自己好像在教授那里學過一點東西。才和謝郢做起剛才的事情來。
唐周走過去,又聽見謝郢問:“要不要我幫助你?你看你背得很辛苦。問答模式的話,應該會效率高一點。”
現在,唐周只能說的是:“今天已經很晚了。謝先生應該要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和謝先生背書。”他表現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青年。他將自己的課本與資料書從桌子上拿起來,他最后說:“晚安,謝先生。”
或許謝郢有點發現唐周的不對勁了。但是那也沒關系。現在的唐周只是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他將自己的臉頰埋入到枕頭里,那些之前他會放得整齊的書籍,被他亂七八糟地扔在桌子上。他讓自己陷入柔軟的床鋪中,他也發出了一聲喟嘆。他告訴自己——“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