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白裙女子所說,如今這般向天祭祀得來的酒漿,于他而言已經作用不大,他方才將一爵酒灌入口中,胸腹間的裂縫漸有彌合趨勢,又在轉眼之間,胸腹間的傷口再度崩裂開來。
無數‘天帝玦’競相轉動,帝辛都似乎聽到了先王天帝嚼食他內臟的聲音!
白裙女子看著面色隱忍的帝辛,眼波流轉,道:“若‘考’不可殺,也可以‘濮國’方伯質子作祭祀。
濮國方伯,也是一位人神。
以他血脈子嗣作為主要人殉,雖然效用不如考,但也比普通人殉好了許多。”
帝辛額頭汗如雨下,他捂著胸膛坐倒在地,對于那被他委以國祭重任、自名為‘妲己’的‘天臣儺’,還是搖頭拒絕:“周與濮、庸、蜀、羌、髳、微、盧、彭此八方國,已經結為聯盟。
聯盟初立,諸國人心不齊,還可以徐徐分化。
此時若殺八個方伯的質子,必會導致周與八國聯結越來越緊密,最終同仇敵愾,共叛大邑商。”
“您自身乃是人王,朝中人神如雨,身后有‘萬身天帝’、整個蒼天為您支撐,又何須害怕區區九個方國呢?
這九個方國之內,可沒有天帝坐鎮。”妲己笑聲問道。
帝辛對此只是搖頭不語。
他雖為人王,名義上有商朝諸多人神阿衡輔佐,其實那些人神阿衡,大多出身貴族,甚至是王族。
自他被立為王以后,王族兄弟、叔伯與他背離,朝中阿衡聞風而動,多在暗中與他做對——如此種種,蓋因阿衡們擁立的商王,本是他的兄長‘微’,而不是他!
但祖甲改革禮制,以‘嫡長繼承’之制,取代從前‘兄終弟及’之制,至父乙之時,此制已然成熟。
而自身乃是嫡子,微實是庶子,自身繼承王位,本就是正統!
父乙在位九年即崩,朝野局勢因而動蕩,王命不及族權,而自身即位,正為使王權蓋過族權,是以行使種種改革——朝中貴族、王族們既與自己背離,自己便任用外部強人,以惡來、飛廉為將,平定四方,使四方賓服,否則周、濮等九國,何以獻子于殷都?而大邑商人口大增,糧食豐收?
父在位九年而崩,自身臨危受命,至于今時,已然打開了局面。
只需再給自己一些時間,即能徹底控制局勢,‘貫通天地人三者之王’,應是寡人!
“看來這九國質子都不能用作人殉了。”妲己看著沉默不語的辛,似乎已然看穿了他內心的諸多想法,她搖了搖頭,道,“但是陛下身上的傷勢,一日嚴重過一日,如若再不能得到彌補,只怕不等周盟誓八國來取大商,您便要首先死在這‘天缺之病’中了。
您如今的壽元,只剩下一個月。”
帝辛聞聲緩緩道:“周這次獻上了五百羌人,用這五百羌人作犧牲,能不能請天降下神酒,幫助寡人彌補傷勢一時?
寡人只需一些時間,以‘考’牽制周國,使之為大邑商不斷捕捉奴隸,直至周國四下再無野人奴隸可以獻上,周國便只能將目光投向投奔自己而來的方國、部族了。
如此,逐步行‘驅虎吞狼’之策,致九國聯盟從內瓦解,分崩離析……
此可以保大邑商三十年無虞,而寡人亦能得喘息之機,好好修補傷勢。”
“大王雄才大略,若大王此計可成,何止可以保大邑商三十年無有方國謀叛之患呢?
此事若成,天下便只存有‘大邑商’一宗,而諸國盡沒,萬方來朝大邑商。那樣的大邑商,便真正配得上‘商朝’之稱。”妲己語氣清淡,從中聽不出她的任何情緒,她對帝辛的規劃深為贊嘆,但在此后,卻話鋒一轉,道,“您不能將那體內有天帝化身之人,作為犧牲,獻于天廟;
不能以周國方伯長子‘考’為犧牲,獻于天廟;
不能以八國質子獻于天廟……
只是五百羌人,如何能令蒼天看到您的誠意,上次周祭,您便以三百羌人為祭,蒼天只降下了少許酒漿作為賞賜。
若這次只是多二百羌人的話,蒼天或許連少許酒漿的賞賜都不會有,它更可能降下懲戒!
如此,就更不提那能彌合您之傷勢的神酒了……”
第1495章 比干
“別無他法了么?”帝辛垂下眼簾,聲音低沉地道。
他如今只剩下一個月的壽元,一個月的時間,對于經略一國而言,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許多謀劃都不可能在這一個月之內完全推行下去。
妲己聞聲并不言語,未置可否。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宮殿之外傳來,甲士步入宮殿之中,向帝辛拜倒,而后稟報道:“大王,太師在外等候拜見。”
“太師?”
辛聞聲皺緊眉頭。
今商太師,大邑商眾阿衡中權柄最重者,名為‘比干’,系帝乙之兄弟,帝辛之叔父。
“叔父所為何事至此?”帝辛低語了一句,旋而向那拜倒在地的甲士說道,“把叔父請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