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念頭都在淋漓的雨聲中依次沉寂,如干燥空氣里飄揚的塵埃,也隨雨水落定而被蕩滌一空。
他與當下的雨水,暗夜里的紫云觀渾若一體,物我兩忘,沉浸在對身前石塊的修飾之中。
叮叮當當的聲音與滴滴答答的雨聲和諧交融。
漸漸地,楊惠之手中行動,不再只是對那塊石頭的整體作修飾,而是開始在那塊石頭之上雕琢著甚么。
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在他心靈間縈繞著,那個聲音引導著他,讓他將胸中醞釀已久的構想、思考,順著手中的工具,流瀉在身前的石塊之上——潮濕的風穿過他的身形,從他的每一個毛孔里流淌而出。
莫名的意蘊在紫云觀后院里鋪陳開來,并且在整個紫云觀里悄悄鋪散。
宮殿里,泥塑的神靈睜開了眼。
屋檐上,盤踞的脊獸扭動身形。
院角落,承托石燈籠的烏龜漸漸有血有肉。
從天傾落下來的每一滴雨水,都好似有了綺麗的光彩,那美麗迷幻的光彩里,閃動著更明亮的意蘊。
楊惠之對于外界的一切變化渾然不知。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與吳道玄的比試,在明日才要開始,今下便要將心中醞釀的那副作品,雕刻于石塊之上。
但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從院子外匆匆而來。
那陣腳步聲響在這和諧交融的種種聲音里,亦沒有絲毫突兀,仿若與此間的天地與人心融為了一體。
直至那陣腳步聲的主人走近楊惠之身后,輕輕拍了拍楊惠之的肩膀:“楊大師,該去歇息了。”
這略顯緊張忐忑的話音一落地。
楊惠之腦海里瞬間閃過諸多光怪陸離的畫面,他自身從那種種光怪陸離的畫面中一息脫離,猛然間回轉了心神!
再‘看’自己身前,整塊石頭已然被完全修飾好了形體,仿似與天地混成如一,它擺在這紫云觀的廊下,便與紫云觀的回廊渾然一體,沒有任何不融洽的感覺,若將它丟在院子里,它又會在院子的任一處‘落地生根’,與彼處環境合二為一了。
它丟在任一處位置,便是任一處位置上該有的東西!
這塊渾然天成的石頭上,還未有雕琢的痕跡。
而楊惠之若未被身后匆匆而來的不良人‘拍醒’,今下便正要在石頭上落下刻刀了!
回過神來的楊惠之,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冷汗。
他回頭面朝向那披覆生人甲的不良人,聽到不良人有些緊張地道:“屬下冒昧打攪,還請楊大師莫要見怪。
——將主傳令于屬下,著屬下來提醒大師。
明日才是比試開始的日子,今下應當積蓄一切體力與感悟,以應對明日的比試。
如此亦可避免那些躲在暗處的宵小之輩,歪曲您的感悟與真意,乃或是將您的感悟、真意竊據為己用。”
楊惠之長吐出一口氣,笑著點頭道:“圣人提醒得正是。
老夫也該回房歇息去了。”
他站起身來,面朝向廊外的天空:“就叫那些宵小在這里枯守一夜罷!”
說過話,老者轉身而去,再未停留。
——此前他忽生感悟,欲在此間雕刻一副作品,那般感悟,其實亦非他本心所生,而是受了外力于冥冥之中的引導。
那股外力,即是圣人傳話中所稱的‘宵小’。
現在心眼一明,瞬時看破了種種,自然不可能叫宵小得逞。
跟在楊惠之身后的不良人,仰頭看了看飄著雨絲的天空,心中亦有迷惘念頭轉動——所謂宵小,藏在天上?
一夜無話。
翌日晨。
霧氣聚于華山頂上仍未散去,山風透骨寒。
山頂石坪上,此時已然有不少人聚集。
諸不良人在各自隊正指令之下,在山頂各處依種種奇門遁甲的方位分散開來,守護各處。
蘇午已領著陶祖、洪仁坤、李黑虎早早地于石坪上等候。
那塊被楊惠之修飾得盡善盡美、與萬般造物皆能交融成一的石頭,此時就擺在石坪上,蘇午幾人圍著石塊看了一圈,陶祖對之嘖嘖稱奇:“若是令老頭昨夜順勢放出感悟,局面又會如何?”
“天不遂人愿。”蘇午仰頭看了眼灰蒙蒙的蒼穹,意味深長道,“它又豈會做這等好事?
楊大師昨夜若順勢放出感悟,種種感悟俱會為它拿走,只會為楊大師留下一副兇險萬分的、看似出自他本人之手的作品。”
山上幾人交談之時,石坪前的山階上,楊惠之領著幾個弟子,亦與吳道玄、王全合流一股,同往老松環繞的石坪而來。
“而今比試在即,師兄可否與我透露一二,師兄準備的畫作?”楊惠之與吳道玄并排而行,他雖目盲,行走山階之間,卻也沒有絲毫磕絆,仍如眼明之人一般。
吳道玄聞聲看了楊惠之一眼。
他想了想,與楊惠之道:“師弟可還記得我們那日在藥王殿第二層樓上,老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