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權面不改色,昂首向李隆基回道:“封狼居胥,禪于姑衍,飲馬瀚海者,實非漢武皇帝,系其麾下少年將軍‘霍去病’也!
平滅六國,一統天下,更非始皇帝親力親為!
然而漢武皇帝、始皇帝之功績,孰能否認?他們哪個又不是千古一帝了?!
陛下而今,提拔人才,設立‘不良人’,以‘玄門’總攝天下法脈,拜張午為不良帥,欲使天下無詭——陛下儼然已有千古一帝之氣象!
而今,只需陛下為那張午默默支撐,使之能平滅天下詭災,則千百年后,陛下之名,亦必永受黎民稱頌!”
鐘離權這番對玄宗先前作為隱有贊嘆的言辭,令玄宗皇帝聞言沉默了片刻。
好直言者,直言必定傷人。
然而其若直言夸贊某人,確又必定會令對方甚為受用。
玄宗皇帝此時心中便有莫名感受,他眼中幽光閃動,良久以后才道:“劉邦亦能任用賢才,征辟猛士,然而如韓信一般人臣,亦成其心腹大患。
倘若真有天下無詭之日,致天下無詭以后,不良人手下甲兵精良,猛士如云,更得天下法脈尊崇,已是天下‘無冕之王’,屆時,朕又如何比得了他?到了那時,他又是否愿意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第1439章 、道士下山(六)
鐘離權聞言,遲疑了剎那,垂下了眼簾。
其非張午,又如何能知張午心中所想?
只是如今張午所做之事,為他所推崇,他亦希望促成這君臣相諧的局面,令雙方共為‘致天下無詭’的遠大理想而奮進。
然而,人心不能齊平,圣人之猜忌,卻非是空穴來風。
真到了那時,天下大業雖成,然門戶私計如何處置?縱然張午確為‘公者’,愿為天下百姓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可又該如何保證他在解去一身權柄以后,圣人會放心心中忌憚,不對其反下殺手?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而若張午亦有私心,那今時圣人忌憚其篡逆,自覺居于風雨飄搖之位,豈不亦是合情合理?
鐘離權低頭沉默了片刻,道:“貧道愿游說張午,探看其心中所想,事成之后,使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也未必是不能成之事。”
他這番話一說出,玄宗皇帝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轉而道:“夜深了,朕有些疲乏了。
真人也早些回去歇息罷。”
“是。”鐘離權微微躬身,從矮案后站起身來,徐徐后退,即將離開宮門之時,他微微抬頭,向御座上的玄宗皇帝說道,“貧道今亦在陛下所設‘玄門榜’上,欲與明日夜間,與張午斗法一場,決出高下。”
“哦?”
本已閉上眼睛假寐的玄宗聞言,睜開眼目,看著宮門口的鐘離權,似又因鐘離權這番言辭升起了些絲興致,開口向對方問道,“真人不是認為,此時應當和光同塵,方便不良帥統合諸般,治天下詭么?
緣何偏偏要在此時,與他爭斗?”
鐘離權道:“鐘南山上,亦有頗多玄門弟子,此間弟子皆以貧道為首,卻輕易不會附從他人。
因此緣故,天下之間亦有諸多道脈以終南山為首。
貧道與張午斗法,一為試試他的修行究竟如何,可否擔當大任,二則,若他能斗敗貧道,則貧道這一支的玄門道士,亦盡皆俯首,聽憑調遣。
以貧道之聲望,作他走向更高處的臺階也好。”
玄宗聞言,眼神晦暗,向鐘離權擺了擺手。
鐘離權還以玄宗皇帝一禮,就此告退而去。
興慶宮內,侍女宮娥提燈款款走入,將此間漸黯的燈盞又續上燈油,興慶宮內幽而復明,然而玄宗皇帝心中,卻是一片黑暗。
他在御座上沉默良久,啞著嗓音向侍候在旁的高壯太監說道:“擬旨。”
“諾。”
高壯太監立刻答應了,跪坐在臺階之下,攤開大紙,以毛筆蘸取筆墨,此時即聽圣人道:“著王充領一千玄甲軍,于明日夜間包圍不良人公署,令盧境領右金吾衛明夜加強巡察長安內外;
著宗正寺卿高渺取祖廟‘賢皇十二碑相’,令宗正寺上下官吏執此碑相,于明日夜間鎮守不良人公署四面。
這道密旨,禁絕宣之于外。”
玄宗皇帝話音落地之時,高壯太監已然滿頭大汗,他努力鎮定著心神,完成了這道密旨的書寫,而玄宗皇帝在此時忽似想到了甚么,又向高壯太監問道:“張果與那閭山仙真,何時能至長安?”
“老神仙先前回復過了……他與那位閭山仙真,大約也在明日夜間抵達長安……”
“令他帶著那位閭山真人,往不良人公署去。”玄宗道。
高壯太監唯唯諾諾地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
翌日晨。
不良人公署之中。
初玄、張方、魏洪等一眾鎮詭局不良人聚集于公署后院之內,整肅隊列,神色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