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纖細的手掌覆蓋上他的面容。
妹子的說話聲,還在他耳畔飄蕩:“兄長,這種原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結果才發覺時掉進更深的冰窟窿里的感覺,才是最疼最疼的啊——
住在我鄰床的‘碧桃’不愿出去賣身,她被龜公拿鞭子抽,拿針扎,叫她只穿著肚兜整夜跪在冰雪地里,派打手輪著奸淫她……
她只剩一口氣的時候,被抬了回來……
她死前喊了一整夜的娘——她死了,還知道自己娘親是最疼她愛她的……
可我那時候也和她一樣經歷了這些……我該去喊誰呢?
總是我殺了爹娘,殺了兄長……
我把你們送上路,我就往廟外頭奔,死得離你們越遠越好——下輩子咱們別再碰上啦……”
轟隆!
一片熾白雷光在金孝泉眼前迸發!
他終于感受到了那種身與魂皆被撕碎的痛楚,在這般痛楚中渾身痙攣著,冒出滾滾黑煙,變作了一具焦尸!
釧寶兒收回手掌,愣愣地看著倒地斃命的金孝泉。
片刻以后,她轉回身,踉踉蹌蹌地朝廟外奔去。
如她先前所言,她往著與野廟相反的方向踉蹌逃奔著,一滴滴鮮血順著她的下巴滴落在她衣裳上,濺落于雪泥中。
她未走出多遠,便有一輛騾馬車乘著風雪,從遠處倏忽而來,攔住了她的前路。
那匹騾馬身軀雄偉得不像是一匹騾馬,它拖著的馬車里,響起一聲嘆息,那聲嘆息之后,熟悉的聲音就在釧寶兒耳畔響起了:“釧寶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輕易毀去?”
釧寶兒聽到這個聲音,眼眶一熱,低頭垂淚道:“我殺了我的爹娘,今下便服藥而死,算是償還他們的生養大恩了!”
“你從前肉殼,早已死去。
今下肉殼,非你爹娘所生,實由我血液之中‘軒轅血脈’化生。
你之父母,早已不是從前的爹娘了?他們于你的恩情,你亦已盡數償還,又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呢?”
聽得馬車里的聲音,釧寶兒心里忽然釋然了許多,但她已經服下毒藥,確已命不久矣,便拜倒在地,哭著道:“寶兒明白了……
只是寶兒如今后悔也已經晚了,本想著了卻前事,便投在您的門下,拜您作師父,以后就好好孝敬您,追隨您了——而今看來,只有下輩子才有機會了……
寶兒下輩子愿意給您當牛做馬!恩公!”
“便是現在拜師,也為時不晚。”
“師父!”
釧寶兒朝著馬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接著便眼前一黑,委頓在地。
寬大如房屋的馬車上,兩扇車門被忽然推開,一道高大身影從中走下來,看了看地上的女子,搖了搖頭,拿出一顆丹藥塞進她的嘴里。
這時候,又有一身影朦朧的女子從馬車里飄下來,卷起地上的釧寶兒,就將她帶上了馬車。
比水牛都要大上兩圈的大青騾,甩動著四蹄,沿著一路烏血痕跡,往風雪中的小廟走去。
小廟里。
一具焦尸正倒在敞開了半扇門的小廟門口。
天穹中雪片飄灑而下,很快就在那具焦尸的下半截身體上堆積了薄薄一層。
廟中央的篝火只剩暗紅火炭閃著微光,神像前蹲著的燭火已被外頭灌進來的冷風吹滅。
那神像背后的布幔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黑暗中,有個老者一手捶著自己的腰,一手撥開布幔,摸索著從中走了出來,他在這黑暗里行動自如,很快就摸到了香案上蹲著的蠟燭,以及燭臺下的火鐮。
他擦著了火,將蠟燭點燃。
一邊用手護著那在風中搖曳的火苗,一邊朝著那布幔之后言語著:“行了,老哥哥,都沒事了,你出來把門關上……
我又老又瞎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快出來吧……”
那老者說著話,自顧自地坐在了香案上,嘴里還在念叨:“賊人死得好啊,這么欺負我們兩個老人家,活該死得這樣凄慘……只可惜了那小姑娘,好好的為甚么要想不開?
生在這樣的家中非是你的罪過,盡早脫離就好了,緣何要給他們陪葬呢?
不過小姑娘把事情也做的絕,連父母都兩杯毒酒送走……這樣的事情,終歸是不容于今時的綱常倫理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又有一個老者哆哆嗦嗦地走出了布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