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摸著自己斑白的鬢發,眼睛定定地看著師妹,
師妹的面孔開始腐敗,
師父師娘、師弟的面容都開始脫水萎縮干癟,
可在李岳山眼里,
他們還是如初的舊模樣。
“你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倒顯得我老了哩……”李岳山開口說著話,眼睛里蘊著脈脈溫情,
對面的師妹依舊笑得溫柔,可她的眼睛里,
根本沒有李岳山的身影:“師兄,我很想你。
大家都很想你,
你和我們走罷,
我們就像當初一樣,整個灶班子聚在一起,無憂無慮,這樣不好嗎?”
“這樣好啊!”李岳山認可地點著頭,笑出了淚花,“老漢——師兄我東奔西跑這么多年,一直就盼著這一天呢!
盼著我們團聚,
現下世間人們都信底下有地府,
人死了以后可以在地府下面團聚。
其實師妹,你明白的,
我也明白——底下哪里有甚么地府呀,只有一個陰間——那陰間也不是正常人的魂靈能呆得住的地方呀!
所以師兄我啊,
我為咱們整個灶班子塑了幾座廟,
我先把你們等安放進去,
等以后哪天,我遭殃了,
死了,
也可以讓后輩把我送進去——師兄就盼著這天呢!
盼著這天呢!”
師父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他看到了想見的人,
便覺得這是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
他滿面通紅,
好似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對著對的人,就有不盡的傾訴欲。
可對面的‘人兒’并不在意他后頭說了什么,只聽到他答應了自己的邀請,于是師妹開心得笑了起來,整張褶皺腐敗的臉孔因這笑容,
竟顯出了幾分少女的嬌俏感:“師兄愿意和我走就好哩,
我們可以永遠不開了,
師兄,我們永遠不分開——”
“對!對!對!”李岳山用力應著聲,好像自己的話語就是能扎穿鐵石的鋼釘,就是皇帝的玉璽,蓋在紙面上,那就作數了,永遠變不了了!
他的理智明白,
眼前這位師妹所說的‘永遠不分開’,
與他所希望的‘永遠不分開’相差很遠,
兩者所盼望的,并非同一個目的,
但那又如何呢?
師妹說出了這句話,那就變不了了,
這話是師妹說出來的,自己答應了,那就變不了了。
李岳山溫溫柔柔地看著自己的師妹,從她皮肉干癟腐敗凸顯出的骨相上,好似看到了當初溫柔可人的青春少女。
佛家有‘紅粉骷髏’之說,
色欲絕斷至于最后,
見美人如見骷髏。
那這般從骷髏上觀見美人,又該是聚集了多大的執念?!
“師妹,
當初師兄把你、師父、師娘、師弟都各自安排了廟殿,不讓你們聚到一塊去,便是為了避免讓你們長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樣子,
你們怎么還聚在一起了呀?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丑樣子,怎好意思出來見人?”李岳山含笑看著對面的‘人’,輕聲問著話。
干癟的骷髏臉嗔怪地瞪了李岳山一眼,細細的嗓音從那張不斷沖出腐臭氣味的嘴巴里吐出:“師兄這是嫌師妹長得丑啦?
我本是要一個人來看師兄的,
但爹爹、阿娘、師弟他們非要一塊跟來,
于是便一塊來了,
師兄,
難道你不想爹爹他娘他們嗎?”
簇擁著‘師妹’的那三個腐爛頭顱緩緩蠕動起來,空洞的眼眶對著李岳山,
好似都在向李岳山發出無聲的質問。
‘你便只想你的師妹,
不想你師父、師娘,
不想你這么久未見的師弟?’
“想的,想的。
都是想的。”李岳山點著頭,臉上笑意未變,“你們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但是為什么要把我的小騾駒要一并牽來?
這是我留給后輩的財產啊……
師父、師娘,
帶走我也便罷了,
難道要將我的弟子也一并帶走嗎?”
簇擁著‘師妹’的那三個頭顱緩緩轉動著,用空洞的眼眶相互對視,像是在無聲地商議著什么,
在這個過程里,
‘師妹’含笑而立,
始終未發一言,
她的干癟手掌拉著一根韁繩,
韁繩后牽著一頭雖然肥壯、但一看便知還未脫幼胎多久的騾駒子,
騾駒子低著頭,
肚子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