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小曦想說從前院里條件不好,男護工嫌工資低集體離職的那幾個月里,鄒媽媽就算在大寢室打地鋪也要照顧他們就寢,并沒有哪里不方便。
何況如今每個人獨處一室,互不打擾的狀態。
他想了想,換了個不帶刺的說法,“她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我是擔心沒人在身邊……”
“你是醫生還是護士?還是你學過什么診療手段?”陸雪丞總也不讓他把反駁的意見表達完善,或許是展小曦罕見地連續嗆了兩句茬,陸雪丞語氣愈見不耐,冷聲質問,“身體不好,難道不應該幫忙安排護理病房?接到身邊是真的為她好還是做樣子給別人看?”
他見展小曦眼神瑟縮了下,抿唇收住了情緒,換了溫和的語氣哄展小曦。
“乖一點。自作多情的善意會起到反作用,真心報答她,就不要忤逆她本人的意愿。”陸雪丞再次繞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她并沒有答應你,不是嗎?”
二十歲的展小曦爭論不過二十三歲的陸雪丞。
從戶型選擇到空間分配,無一幸免地被奪走了主動權。
他隨陸雪丞搬進了這套并不喜歡的冰冷住宅,因為心底里不喜歡,什么也沒有為自己添置。
陸雪丞不肯承認,至少在金錢領域,展小曦才是金主。他很會偷換概念,說房子是展小曦買的,家里的軟裝就由他來布置。
說得好像上百萬的軟裝可以跟上千萬的房價劃上等號。
展小曦買房全權遵從陸雪丞的意愿,陸雪丞在考慮軟裝時卻不肯絲毫顧及展小曦的需求。
展小曦物欲淡薄,也不主動要求什么。只在一次隨陸雪丞逛家居城的時候,駐足在一盞小小的雙人沙發前摩挲了許久。
沙發小巧精致,顏色也明亮,是他最初想象中家的樣子。
那天他不顧陸雪丞反對,堅持把這盞小沙發抬進了家。陸雪丞大概是覺得無傷大雅,隨他去了。
可到底不是他選擇的生活,心儀的小沙發安置在不屬于展小曦審美的奢華別墅里,不再鮮亮可愛,處處透著格格不入的寒酸氣。
家里曾經擁擠,填滿了陸雪丞用來撐場面的各種物件兒,又在陸雪丞離開后一并被帶走,回歸到最初豪華冰涼的空落狀態。
留下陸雪丞看不上眼的滿地雜書和小沙發,陪著展小曦度過漫長的無所適從的未來。
鄒媽媽沒有讓展小曦為難,在那年秋天,房子交付的前一個月離開了人世。
臨走前為展小曦留住了一套獨屬于他的、陸雪丞分不去也搬不走的房子。
留下了一處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但不至于在被拋棄的時候無處安身立命的所在。
現在想想,鄒媽媽或許是比展小曦要活得清醒的。
她其實看得穿陸雪丞講求面上風光的性格,預判得到陸雪丞會選擇什么類型的房子,也清楚陸雪丞不會像展小曦一樣有心接她過去盡孝。
那也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性格不完美,她盡力包容。
能做的只有在他行為出格時,保全住另一個更加純稚善良的孩子狹窄的生存空間。
展小曦哀魂似地飄在這里,直到前幾天與喬瑾煜閑談,才恍然記起這套宅子是鄒媽媽飽含苦心為他爭取來的。
再看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忽然間有了感情。
于是想要好好布置,讓它像一個家。
縱使這個家里僅有他自己一位家庭成員。
有些東西不是第一眼喜歡的,但它既然陰差陽錯地被命運安排著歸屬于自己了,就該好好珍惜。
從心心念念的花樹到寄予期頤的花草種子,大大小小各種園藝植被裝了滿滿一車。
展小曦開門,物流車停在院外,物流小哥半掛在車門外沿探出頭向他問好,問方不方便把車停進院子里來。
展小曦回室內找了大門的鎖匙,寬寬的鐵柵門緩緩向兩側滑開,留出入院的通路。
物流車進了院子,露出后備箱裝載的景觀。
四季常開的各色木繡球和三角梅帶著鮮活的花苞,隨著倒車顫顫巍巍地迎入視野。旁邊是一顆掛滿果的香水檸檬樹,底部是帶了大塊封土的玉蘭、銀杏和藤蘿,側邊還有艷麗的爬藤玫瑰。
店家精細,每朵花枝每顆果兒都單獨包了防護紗網,透出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怯。
庭院的樹木是開發商統一栽植的,打理的還算不錯,但總歸呆板,少了幾分生趣。
而今空草坪落了新來的花,一下子便有了獨屬于屋所主人的風雅。
展小曦望著那些初秋的涼風里依然開得擠擠挨挨的花朵,感覺過去的生命恍如大夢一場。
世間從來就有這樣明艷的四季花,這些花也從來沒有拒絕過進入他的世界他的家。
是什么原因,讓他與這樣易得的美好失之交臂了二十多年。在生命力最最旺盛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活成了一段朽木枯藤的人生……
喜歡陽光,喜歡綠意,喜歡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