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跟著照片背面的地址來晏城東郊外的一座廢舊廠房，門口幾個小混混聚在一起打牌，見有人靠進(jìn)，喝了兩聲，問江慎干嘛的。

江慎說：“我找人。”

一個三角眼的瘦高青年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雙臂環(huán)胸問他找誰。

江慎說：“你們老大。”

那人笑了一聲：“我們老大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江慎從腰上拔出一柄短刀，那人瞬間往后退了半步，江慎面無表情：“現(xiàn)在能見嗎？”

周曉強(qiáng)過得挺舒服，在工廠小二樓的大辦公室里安置了席夢思和真皮沙發(fā)，江慎上樓的時候還打發(fā)走兩個姑娘，見江慎來了，叼著煙懶洋洋起身，招呼江慎隨便坐。

屋里充斥污糟的煙酒色氣，江慎站在門口沒進(jìn)：“就這么說。”

周曉強(qiáng)嘖了一聲：“別這么見外——是不是嫌我這地方寒酸？”

江慎皺眉：“我沒時間說閑話，你想做什么？”

周曉強(qiáng)笑了：“這是什么話？就想見你一面，這不是請了幾次都請不到，沒辦法嗎？最近過得好嗎？在哪兒發(fā)財？”

“她人在哪兒？”江慎往外看，除了這座小二樓就是早被風(fēng)吹日曬到漏風(fēng)的廠房。

周曉強(qiáng)走過來給江慎遞煙：“放心，還活著。”

頓了頓，繼續(xù)道：“——但是我還以為這招沒用呢，畢竟她這個媽當(dāng)?shù)模蝗鐩]有。”

江慎回頭，對上周曉強(qiáng)嘲笑的目光。

江翠蘭之所以生下江慎這個野種，是因為一起的小妹在黑診所墮胎丟了命，否則江慎根本不會有看到藍(lán)天的機(jī)會，受精卵的時候就沒了。

生下孩子的當(dāng)天，江慎差點被丟在公共廁所。

掃廁所的大媽追出來，勸她別造孽。

江翠蘭又頂著寒風(fēng)抱著尚在襁褓的江慎去福利院，剛轉(zhuǎn)過街角，保安就盯著這個女人。

那個眼神犀利極了，包含著不屑和同情，好像僅憑一眼就能知道這是一個多么放蕩又可憐的女人，現(xiàn)在抱著孩子出現(xiàn)在福利院附近是打了什么主意。

所以就算她丟下孩子就跑，他也不會跟掃廁所的大媽一樣追上來，只會罵幾句人，然后帶著這小狗崽似的野種進(jìn)去，給這野種找個窩。

但是江翠蘭是一個極愛面子的人，受不了那種赤裸的不屑與同情的目光，就好像在說：行了，丟吧，你這樣走投無路的婊子多的是，這樣的野種里面也多的是。

她感覺渾身燒灼，所以她抱著自己的野種快步地路過福利院，以此證明她不是那種婊子。

然后往北灘去。

那個地方亂，多管閑事的人少，她把這個野種丟在北灘，說不定會有好心人替她把這個麻煩丟進(jìn)霧中河，或者扔去喂狗。

那樣的話，造孽的就不是她了。

但是江翠蘭找了好幾個地方，街角石榴樹下、皮具店的臺階、碼頭的大石頭，那個小小的襁褓有好多次被放下，又抱起來，又換了一個地方放下……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各個兇神惡煞，好多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這個走投無路的年輕女人身上，她懷里那個東西在那些人眼里只是一團(tuán)礙事的肉，隨便就能處理了。

江翠蘭抱著自己剛生下來的野種坐在碼頭嚎啕大哭，眼淚落在面頰上，寒風(fēng)一吹，像刀割在臉上。

渾渾噩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走到這一步，甚至想抱著江慎一起跳霧中河。但是她不敢。

傍晚了，北灘馬上就要變成豺狼虎豹的巢穴，江翠蘭抱著江慎匆忙離開，然后走進(jìn)一家雜貨店挑挑選選，最后拿了一包十塊錢的奶粉，趁著收銀員找零，往襁褓里又揣了一包，還拿了個標(biāo)價三塊五的塑料奶瓶，收銀員在零錢盒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十塊零錢，找錢的時候又送了幾顆糖給這對可憐的母子。

江翠蘭抹了抹臉道謝，收銀員又把自己值夜班蓋的毯子遞出來說：“過段日子，天氣暖和點就好了。”

憑著不知道哪來的勁兒，江翠蘭把江慎養(yǎng)起來了，但是她依舊覺得這是一個拖累，要不是這個拖累，她本來可以趁著年輕漂亮傍個男人，可是有了這個拖油瓶，就沒什么男人肯要她了。

——江慎長大的過程中聽了很多這樣的話，也聽了很多次自己出生那天的事，當(dāng)然，是隱去大部分事實后的經(jīng)過。他聽了很多次母親有多么可憐才討到一口熱水，在一戶老太太家的柴房里住下，在之后的半年多一邊養(yǎng)自己一邊伺候老太太賺錢。

他懷著十分之一百的愧疚長大，一點麻煩都不敢添，力所能及地減輕母親的負(fù)擔(dān)，可其實即便那一時的困難和走投無路過去，江翠蘭也還是經(jīng)常想著處理掉這個麻煩，像后來找了商暮秋這個冤大頭接手甚至稱得上善心大發(fā)。

江慎八歲時，江翠蘭又帶著江慎去北灘，江慎記得那天媽媽一反常態(tài)地好說話，給他買糖葫蘆和棉花糖，然后他們在北灘的小巷子里走散了——江翠蘭一直堅持是走散，就像她不承認(rèn)江慎出生那天出現(xiàn)在江邊是為了遺棄江慎一樣。

江慎四處環(huán)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