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四個字是為商暮秋量身打造,為了給母親治病和還債,被巨債困在北灘的商暮秋能從一眾窮兇極惡之徒中脫穎而出成為周二爺心腹,打從根上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偶爾也有一些良善。
對江慎而言,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良善,哪怕眼皮上掛著血、纏好手腕的繃帶之后涼涼看著自己,對他說:“過來。”
刀就放在手邊,仿佛隨時會拿起來剁了江慎的手。
——沒辦法,屢教不改。
第一次被發(fā)現(xiàn)是江慎不打自招,把他幫人做老千賺的二百塊錢塞進商暮秋手里,商暮秋問他錢是哪兒來的,江慎一五一十說了,被商暮秋關(guān)起門抽了十幾下竹板。
就那種工地腳手架上拆下來的兩寸寬的竹板,掂在手里很有分量,落在身上,打一下就能讓肉腫起一個相同寬度的笞痕,一般的爹娘收拾小孩,下就打服了。
但是江慎倔,咬著牙到打完都一聲沒吭,全程只有竹板呼呼破空落在屁-股上的聲音。
隔壁正在給客人刺青,問商暮秋在干嘛,商暮秋說教小孩兒。
江慎兩天沒能下床,能下床了也還是一瘸一拐,隔壁那人問他怎么惹商暮秋了,江慎搖搖頭,不說商暮秋又要他還錢又不要他賺錢的行為有多變態(tài)。
他清楚是為什么,甚至從那一頓鞭子里品出關(guān)心——不是江翠蘭那種純粹為了出氣瀉火教訓自己一頓,是確實為自己好,是在關(guān)心自己。
商暮秋問他還去不去了,江慎低著忍紅的眼眶說他只能賺到這些錢。
而江慎,好了傷疤也沒忘了疼,依然會跑去賭場幫人當托賺錢,過了兩年,身量長高了點,勉強算個成年人,就開始打黑拳了。
每次,商暮秋問江慎是不是腿不想要了,江慎就沉默站在墻角罰站,疾言厲色沒有用,抽一頓也不奏效,被質(zhì)問也不反駁,打一頓罵一頓之后依然我行我素。
最開始試過卸關(guān)節(jié),后來商暮秋卸地越來越順手,江慎復(fù)位也越來越熟練,江慎混跡賭場拳館屢教不改,商暮秋一度有過廢了江慎養(yǎng)他后半輩子的想法。
為了教育江慎,有段時間商暮秋把江慎送到了屠戶家,讓他學殺豬。
商暮秋一把短刀玩得很瀟灑,也是跟著屠戶學的,那個屠戶聽說原來是個醫(yī)生,后來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到北灘躲仇家,三分鐘就可以解完一頭豬,當然,也可以解別的東西。但是江慎只在屠戶那里學到了怎么殺豬,商暮秋不讓屠戶教他別的,他的刀是后來跟著商暮秋耳濡目染學會的。
商暮秋從他那兒學來一套相當利索的庖丁解牛刀法,他要是想,輕輕一劃就能不見多少血地廢了江慎的手。
——商暮秋對江慎的態(tài)度從始至終都帶著矛盾。
商暮秋極其厭惡賭徒,自己也不太上賭桌,但他的賭技十分出彩,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周二爺?shù)镍欓T宴,五局連勝。
江慎當眾說商暮秋是他的人,誰都不許碰商暮秋,還要替商暮秋上賭桌。
他始終記得商暮秋不喜歡賭桌,又恰好在不久前知道商暮秋不碰女人,一時間能想到的維護商暮秋的辦法只有這一個,一點沒猶豫地喊出來才意識到他這么說商暮秋可能會不高興。
那天賭場觀眾很多,周遭議論紛紛——玩男人沒什么,別影響找女人,別影響傳宗接代,睡多少都無所謂,但是當眾說這種話,哪怕不論道德倫理的北灘也是不要臉,非但不要自己的臉,還把商暮秋的臉面放在腳底下踩。
江慎偷覷身后養(yǎng)他長大的哥哥是什么表情,卻見商暮秋臉上顏色與往常不同,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情緒,因為沒見過所以描述不出來,只知道那不是生氣,也不是高興,似乎有點怔愣,隨后泛開很濃烈的復(fù)雜,礙于場合,勉強提起一些笑意,答應(yīng)了江慎脫口而出的胡言。
“好,不碰。”——為江慎拒絕了周二爺?shù)拿廊恕?
江慎愣了一下,心臟重錘,不敢再看那一瞬間商暮秋臉上攝人的笑。
于是又是一片不懷好意的嘩然,周二爺看起來卻好像挺高興,笑瞇瞇說這樣嗎,要不要辦幾桌酒。
毫不收斂的私語中,江慎惡狠狠瞪過周遭,仿佛要把每一個張落井下石的臉記住,有人后背滲冷閉了嘴,也有人呵呵冷笑,罵江慎狗仗人勢。
商暮秋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江慎這條狗能不能豎著走出賭場還未可知。
不要美人就要上賭桌了,江慎想替他,被拒絕了,商暮秋安撫地拍一拍江慎肩膀,讓他在旁邊看著,看在周圍人眼里就是狗男男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調(diào)情。
江慎抿著嘴安靜站著,提防隨時有可能偷襲的四周,周二爺似笑非笑問他防備什么,商暮秋就攬著江慎坐到了懷里,江慎一下就僵硬了。
那天之前,商暮秋只是他異父異母很勉強才能搭上關(guān)系的繼兄,他們住在一間屋子里,睡上下鋪,他對商暮秋感激很重,仰慕很深,商暮秋對他卻只是一個最普通哥哥的樣子。
商暮秋笑了一下,在他耳邊說沒事,然后連贏五局,隨后對他輕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