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明面上比起以前太平多了,但也僅限于明面上,水路通匯直走遠洋的地方多的是說不清的事,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好惹,江慎做了蠻多努力。
比如盡量不笑,不讓那顆露出來就會令他威嚴掃地的虎牙見人。
比如剃了一個很短的寸頭,配上不笑的表情看上去能兇一點。
再比如接活的時候涂一層健美比賽才會用的美黑油,好讓他看起來經過很多風吹日曬的磨礪,再搭上北灘十多年骨子里沉積的煞氣,如此,就確然有了幾分神鬼莫近。
最近沒工作就沒涂油,原本偏白的膚色露出來了,一喝酒,從脖子紅到了臉。
簕不安頭一次見江慎喝酒,看得驚奇,胳膊撐在柜臺上咂嘴,不由好奇:“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不痛快了?”
江慎心情不好的時候尤其不愛說話,奪過酒瓶想再倒一杯,被簕不安攔住了。
簕不安打著哈欠起身,隨手拖出一件外套:“大清早喝什么酒?吃個飯去!正好有事跟你說。”
江慎滿腦子商暮秋那個蹙眉的表情,耳邊也一直回放當年商暮秋要他保重別再回來那句話,沒聽清簕不安嘰里呱啦說了些什么,阿叔端了兩碗紅棗豆漿過來問他們吃點什么,簕不安滔滔不絕罵了新來的黑心開發商幾分鐘,義憤填膺一拍桌子:“媽的這不是欺負到咱們頭上了嗎?這你能忍?!”
簕不安說的什么江慎根本沒注意,酒勁兒好像才上來,江慎腦子發漲,胃里也火辣辣的一團燒灼,端起豆漿喝了一口,溫熱的豆漿沖開了高度數的酒精,讓他稍微舒服了點,簕不安拍桌子的動作太大,豆漿撒了一桌子,緊接著問江慎:“你說,是不是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江慎根本沒聽他嘰里呱啦說了些什么,茫然問:“什么?”
簕不安:“不是你聽沒聽……誒?那不是……”
他們來的是廣明市場外面的早餐店,離江慎給江翠蘭租住的地方很近,距離當年江翠蘭丟下江慎獨自去快活的榆樹巷不過兩個路口。
簕不安余光瞥見一個人,胳膊肘戳了戳江慎叫他回頭,江慎跟著看過去,看到江翠蘭一邊肩上挎著不知哪里淘來的a貨珍珠包,另一只手提著一只菜籃子,打扮得很時髦,跟鄰家阿姨說說笑笑往回走。
江慎和江翠蘭實打實有血緣,江翠蘭也實打實拋下江慎遠走高飛。
江翠蘭當年在洗腳城當技師的時候懷了江慎,不知道是哪個客人的——不明不白揣了一塊肉,顯而易見是要債的冤家,本來不想要的,但是她認識的一個妹妹去黑診所打胎,把人打壞了,流血流了幾個星期,最后傷口感染沒了。
江翠蘭惜命,不情不愿生下這個拖油瓶,連打帶罵地將其拉扯了幾年,在江慎八歲那年被人騙了一大筆錢,高利貸找上門要債,為了躲債帶著江慎搬家搬到了榆樹巷,沒多久就跟院子里一個鰥夫賭鬼勾搭上了,也就是商暮秋那個賭鬼爹。
江慎跟著江翠蘭搬進商暮秋家里的時候,商暮秋從家里搬出去了,為了不見這一家子烏煙瘴氣的人——賭棍、暗娼、拖油瓶。
江慎十歲那年,江翠蘭拋下偏癱的賭鬼丈夫和江慎,跟野男人跑了。
十八歲江慎南下去找她,發現她跟新丈夫生活美滿,于是沒打擾她自己回了晏城,可是沒多久,江翠蘭跟來了,說她的新男人突發腦溢血沒了,現在孤零零一個人,來找兒子,互相照應。
話是這么說的,但是江慎已經這么大了,沒什么可依靠母親的,他長這么大江翠蘭出了點力氣,但是實在不算很多,八歲之前隨意給一口吃的沒餓死,八歲之后主要靠好心人——榆樹巷里看不下去的鄰居和商暮秋這個養了江慎七八年的便宜哥哥。
但是江翠蘭自覺生養之恩大過天,江慎給她養老理所當然。
來的時候江翠蘭說得輕巧,不求大富大貴,也不圖江慎怎么奉養,只要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能有一口熱湯飯吃就夠了,但是這個女人一貫都是吃了精明人的虧,轉眼就來坑害老實人,待江慎給她找了房子安了家,便開始端起母親的架子,隔三岔五要這要那,同別人家嘔心瀝血為子女奉獻一生的母親攀比起來,嫌棄江慎不夠孝順,嫌棄江慎三天兩頭不著家,又貼上尋常慈母的面具,催問江慎什么時候成家,甚至偶爾心血來潮喊江慎過去吃飯,給他張羅著找姑娘相親。
江慎不知道人家的媽都是怎么樣的,但是他的母親就是這樣子的。
江慎有時候不理會,有時候反問江翠蘭成什么家。
什么家,什么叫成家?
江翠蘭四十多歲了也沒告訴清楚給江慎,江慎在她這里見到的只有不負責、拋棄和背叛。
江翠蘭沒看到江慎,跟老姐妹走遠了,簕不安用力在江慎面前揮手要他回神,繼續說那個黑心的開發商:“你說東城這一大片那么多人,他們一句話,說搬就搬啊?”
江慎回神了:“哪兒要動遷?”
簕不安端著豆漿喝,含糊答:“好大一片呢,星邦工廠南面那一片荒地到北灘,往西到霧中河,說